2009年6月20日 星期六

【之二】


  for 家人寧傑
 
  他們一定會有孩子混著  

  彼此溫暖的羽翼,長得像忘年朋友的模樣
 
  胼手胝足轉著鐘錶的額頭

  吻得像春天的秒針,呼吸磚瓦
 
  踏著繁華日夜的腳步

  步腳的夜日。他們的手是貝殼
 
  笑與哭蜷曲相偎在窗口內

  只是櫃子中馥郁綻線的襪子
 
  他們沉默無語的密度不像詩

  但他是他的衣架與性別
 
  五十年後他們坐在滾燙的夕陽裡

  他說,他不說:碼頭與日出的霧
 
  相遇,當刻在茫茫人海裡

  第一次在波浪中校出了彼此的錯字
 
  環島的腳踏車為了宇宙的傢俱停留  
  愛神真的會來。坐在城市的水溝蓋上

  「從此你是端景,我是天際線。」  
  無限迴圈與修辭學的婚姻
 

  二十五年前他最後一次的眠夢

  他告訴他無時無刻不提示著存在
 
  五年前,那時他也健康他也年輕

  床單滾著太陽這麼渺小的期望
 
  他們一定在夜裡走過這城市巨大的階梯

  以月球為模矩,發靜好的誓絕口不提歲月
 
  於是彼此的雲煙是具體而微的森林

  即使潮濕的目光也依戀著晨曦的經緯
 
 

2009年6月2日 星期二

【夢境之謀殺】

PIC: the knife grinder (1912) by Kazimir Malevich
 

 第一天晚上睡在兒時的房間,我卻睡得不安穩,半夜做了一個惡夢。因為
我現下過了一天才紀錄,只能大略說出梗概。
 
 在夢中,我像看電影般目擊一間屋子(大樓公寓)裡頭有歹徒甲,正要謀
殺一個人乙,但是我是不在場的,因此有一種安全感,但隱約有一種威脅正
緩緩醞釀。
 
因此移動到第二個我在場的場景,我和一群人,和一個我不知道是誰的人
丙,丙方臉大頭但面目模糊。我們討論要去那間屋子裡頭拯救那個乙,情況
非常危急,但我心裡頭不知道為什麼,非常焦慮擔心並感到威脅在接近我。
丙一直催促推擠我快馬加鞭,我對他這樣急躁硬性敦促,感到不耐。因此我
們到了那棟髒污陰暗大樓,坐上燈光閃爍、昏黃黯晦如鬼片的上升電梯(密
閉的),我的恐懼感一直逐漸升高累積。
 
 電梯開門,前方五六公尺的玄關,我必須到左前方那個鐵門,我率先衝出
到達那扇如監獄粗直欄的鐵門,摔摔跌跌,幾乎要用肉身抵住要撞開那扇門
般。但此時我的恐懼感湧昇到最高,電光石火、千鈞一髮之際,我猛地往左
快速轉身,把持刀的右手往左後方,插入丙乍然變得猙獰如野獸的清晰臉龐
中。那時,我目擊他黝黑的高壯身形,幾乎要從身後把我整個人吞噬。


 然後我就從那野獸、那黑鬼痛苦摀著左眼、緩緩倒向後方的畫面中驚醒了。


  ◇
 
 先說導火線,引線是晚上餐桌,母親和妹妹講述了一件事,就是新家差點
遭小偷賊人,幸好那時半夜在三樓的弟弟機靈,去察看為什麼二樓後陽台鐵
欄,會傳來撬金屬的聲響。還好賊沒進門,也沒抓到賊,弟弟只見到他背影
,懷疑是住在隔壁幾間那個鄉村邊緣人(他者),平素無所事事抱著一隻狗
瞎晃,流言其吸食安非他命,沒錢就下手偷竊變賣(敘事框架)。大概是因
為我在西門町出事的那一天,弟弟北上家中沒人,小偷便從遮陽棚,爬上二
樓的陽台來查探過一次,隔日才下手。當天我睡連著後陽台的房間,一直不
安穩,有幾次望向敞開的玻璃門,怕真有什麼人入侵。


 這個危機感開啟了我的深度蟲盒,以夢的兩種形式(觀看及經驗)呈現。
 
這個夢大部分的指符(材料),侵奪了我半清醒時經歷過的感覺與事物,
而且是不完整的、殘缺的,部分是我在西門町那棟陳年大樓、那棟慘白房間
經歷過的情緒輪盤與記憶。


 丙就是甲,所指就是威脅、危險本身。
 
這是敘事重複,但第二次以我在場的方式重演現了那個房間,等於是三次
。用一行比較簡單的串流意義鍊來說,就是「夢或者黎明及其他」


 但我們怎麼能確定夢(無法控制的內在實相)會比真實更不真實。
 
威脅、危險既然需要有外相,歹徒丙與甲就是恐懼的擬人化,在這個結構
裡我發現,人本身對於未知會有所恐懼,因為我從未見過,我只透過接受一
些殘缺片段的訊息,就可以掀起我潛意識裡頭的波濤。
  
而恐懼、威脅與危險,其實正是「我」本身,我的陰影,我的刀鋒。
 
刀因為靠近隨選記憶,其鄰接性讓它恰好浮出來,因為最近我跟寧看房子
時經過中華路時,看到一間兵器館,我跟他提茄萣有一個很有名的古法層積
鋼鑄劍師,電影臥虎藏龍那把青冥劍就是他鑄的,我說了以前有朋友送我兩
把未開鋒的中式長劍,我跟他說我媽曾在暗夜的小巷,目擊過不良少年用磨
刀石砥礪開山刀。


 另外還想起,我得把我的西洋劍(鈍劍)帶來台北送給Thierry。


 為什麼這樣說呢?
 
空間與物其實也是自我的一部分,只是人們較少察覺,我在夢中凝視的第
一個房間,其實正是第二個場景的過道,因此怎麼能斷定我是在門外、或者
在門內呢?內外其實沒有差別,過程與端點沒有異狀,只有當下沾黏重組所
有的事物,更換不同人格的演員。


 讓清醒理性此時的我創造(裂解)終結當下的場景出來:
 
 會壓迫、會霸凌、會歧視人的那個自卑的我,尾隨在「他」的身後要去拯
救/殺害不存在的「我」,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的巨大背影發著讓人著
迷溺愛的神聖微光,我們匆匆走出鏡子四圍、雕花迴映的金黃電梯內廂,走
進一間反折著強光的房間,蒼白的強烈光柱從左側的窗外撞入,撞入我的眼
睛,沒法適應,我覺得我快要瞎了。我趨步向前,看到他在一座純白的門前
,全身發出金色的光芒,他轉身,持著一隻像筆、像鑰匙的東西,往我臉上
奮力一戳,我的左眼立時感到無法忍受的強烈劇痛。


 在我成大字形倒在地上之前,我終於目擊他的臉,一張對稱、姣好無缺卻
有著殘忍冷酷表情的面容,我在他銀白的瞳孔中覷到我自己,身形瘦弱、醜
陋,渾身掛滿惡臭的破布,以慢動作飛濺而出的斗大的鮮血從我的左眼眶湧
出,像是羽翼、像是翅膀。


 幾滴不小心噴濺在他眼底與臉龐上的血,瞬間變成潔白發光的冰晶。他全
身都是黃金比例,都是線條,他不需要衣服,他就是裸露的理知本身,他就
是我的慾望,但他排拒賤斥一切醜陋的事物。
 
他是我的尺,我的模矩,他被創造出來統治我自己,恐懼我自己。
 
他從我的身上摘出銀色的刀子,隨手一捏就變成閃著金粉筆鋒。
 
那個瞬間,我明白了,直到死亡,我們永遠都無法逃出這個自我覆蓋的房
間,我們只是輪流開燈、關燈,隨意嵌在房裡的任一個角落,變成任何一件
家具、任何一件無法了解的秘密。
 
我同情他,雖然他此時此刻可以統治這個混沌、夜闇的我。
 
但他永遠需要我,需要我是他的墨水,把磁磚變成泥土,筆插上便攀出嫩
芽蜷鬚,需要大腦的內在實相無形濃稠漂浮之海裡,這個唯一有牆、有門的
穩固之處。而這裡,就是認識所依附寄存的全世界。
 
我是誰?
 
我是語言、我是文字、我是輪廓與剪裁、我的名字叫做影像。
 
我是深度心理的思考本身,而思考總是膚淺的。
  
他逃不出去的,因為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