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5日 星期一

[心得] 帶我去遠方



 趁連假把三部電影看完了,分別是《天涯家園》、《千禧曼波》和《帶
我去遠方》。

 先說《帶我去遠方》,也是海潮之聲,更是『Go West』,男人和男孩
血氣方剛的擁抱令我百感交集。本片取景及運鏡的畫面質感非常好,港口
、遠去的客船、水波搖晃的細微事物、飄搖的漁船偶有鏽蝕的船身,多數
是晴天,可以說是一部因強光漫漶而顯得潔淨異常的國片(若跟蔡明亮的
電影、或周美玲的《豔光四射歌舞團》比較),畫框中的敘事和民居,有
一種當下鄉愁的渴望,不斷喚起往日的情懷,若作為童年往事點點滴滴的
經驗點描,人事浮游聚散的吉光片羽、情竇初開的愛慕、俗民生活的苦樂
對照心中對遠方的想望,這個不假外求的『遠方』用最輕描淡寫的方式磨
洗了『差異』及『和別人沒什麼兩樣』;『殉情』與『死亡的威脅』,主
角阿賢付出的絕對代價當然是似曾相似的老生常談,要有不明理究的恐同
者恐怕又要振振有詞『應報論』(好比王紀堯改編《盛夏光年》,把正行
賜死)。

 所以,若在「求同」、「求異」、「同中求異」、「異中求同」中選擇
,我當然不會說啊這是一部高分貝講什麼『差異、尊重、寬容』的電影,
光從阿桂的視角看見兩個大男生絮語繼而親吻的背影,如此渲染更讓人黯
然神傷,連我自己都有種從童騃到啟蒙卻是一連串心碎的感覺,我幾乎無
法想像這個內向沉默壓抑的小女生要是換成頑皮的小男生會是怎樣的光景
(彩虹老人院?),秘密作為一個殼、一個私密感的櫃子,掩蓋住性別/
性向作為自我的謂詞,其作用在劇中其來有自,觀者在不知不覺中隨著內
斂的阿桂視角流轉,心路起伏,看著阿賢眼瞳渴切的光芒、熱情的愛戀潮
水般一幕幕生滅起落,並在那些看來矯飾的詩句撐拱起巨大悲傷之後,劇
情就急轉直下通入沒有光的所在。這對觀者而言倒不是一個疏離的距離,
反而可以開啟自然而然接納的對話以及理解空間。

 片中的生活細節很多方面都令人心碎動容,尤其是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
係(祖孫、父女),這不是一部快樂的電影,但在試圖處理過往記憶的努
力方面,又有其溫馨讓人釋懷的一面。有時候我們會視目前的生活和過去
為牢籠囹圄,因而對遙遠的未來有所想像、有所寄望,阿賢和阿桂當下的
努力甚至是小小的犯規都是被未來這想像中的魔咒籠罩住了,他們都陷入
了不可救藥的戀愛難題(一廂情願),作為他者眼光的阿桂難有所獲的愛
戀當然苦澀特別令人同情,但無辜的阿賢更是被自己的滿足一次次緩緩地
墊高,越飛越接近太陽,最後重重摔下,燒炭變成植物人,這......苦情下
場也真夠慘了,真不知編劇頭殼在想些什麼,可以說影像史中男同志匪夷
所思又濫情的死法再添一樁(前有一大堆什麼《永久居留》、《曼谷愛情
故事》、《藍宇》為鑑)。

 相較於八九零年代以來同志運動的多元喧嘩,或保守求同、或激進酷異
,影像創作中的同志背影毋寧是保守的,適於闔家觀賞的,正面則蘊藏著
眉來眼去的誘惑、勾搭與神秘,這也注定了夢幻倏然狂暴的消失,時間戛
然而止。懵懂跌跌撞撞的阿桂懷著一開始自知的苦悶失落感,對照勇於追
求自我的阿賢遭到想像和愛人的雙重背叛,終於在愛的損傷破綻處失去當
下的重心,因過於悲傷而做出無法挽回的選擇。這遠方,就不只是地理上
與世隔絕的遠方,更是時間上的桃花源和理想國;更進一步地說,「帶我
去」的一連串動作,人與人互動,期待未來的日子、渴望所愛之人的回應
,這之間喜樂酸澀種種擺盪的心路歷程,另一個人作為世界的鏡像、作為
接納之擁抱,愛的動機和愛的背影,才是遠方可以成立的先決條件。

 這讓我想起《巴爾札克和小裁縫》這部電影,山村裡女主角聽了來插隊
的年輕人念了巴爾札克小說,因而對未來的生活有了更多想像(寧跟我說
這叫開智慧),不甘在山村一輩子,所以最後選擇了出走。而《楚門的世
界》裡,楚門想要逃脫出從小到大關他的生活世界的方法之一,就是到斐
濟群島旅遊。但在《帶我去遠方》這部戲裡的遠方,其實更像關係裡未曾
兌現到盡頭的承諾,與隨之而來的濃重失落,甚至是劇中三人不同時間著
魔般的失魂落魄籠罩全劇(父親失敗的婚姻、阿桂的單戀、阿賢與海巡人
員年少的承諾)。對照下,所有人對於關係的想像和渴望其實沒什麼兩樣
,那樣的凡常、那樣的需要愛與陪伴。

 遠方成了今生今世,但年少耳熱耳軟的諾言哪能作數一輩子?這當然不
是說,只有精力充沛硬漢子金風玉露花好月圓是真,若阿賢留下了靈魂行
走,搞不好時移事往,青澀小GAY屌海花叢打滾糾纏個幾年,或也能碰上
幾段更安穩靜好的真愛。而我所注意到、更在乎的,是同志戀情中那些終
始缺位的支持系統!

 阿賢這樣決裂而不忍卒睹的方式,更多是在社會新聞時有所聞。遠方使
人浮升,也使過不去如此波折的人,在疲憊不堪的折磨中滅頂。是真的沒
有什麼可以挽回了,往事已自紛散,追憶彼時彼地一鱗半爪,未來依然如
一個遙遠的座標,「像聲音,錯誤地從心底溢出/又錯誤地,把不知道的
一切,緊緊圍住--」與其說這故事讓我重溫陽光男同志相識微笑的舊情
復燃,倒不如說最後一幕阿桂輕而易舉地穿針引線,踱過擺滿門前、海洋
前待補的雨傘,連接片頭大片大片玻璃燦亮多彩的回憶光幕拼疊,我們終
究無法像片中的告別一樣以為船過水無痕,那便是事情發生的時刻,感情
的第一次歷練,那些青春年代的遠方、卑微欲望與遠大夢想的消長都已是
我們人生整體的寓言,回首依稀來時路,作為雨過天青的象徵的遠方,種
種白日夢與現實的銘刻都隱隱約約告訴我們,活在當下,更加珍惜生命,
「勇於與眾不同、懷抱夢想」才是向前走且「一下子就穿過了」的重要姿
態。

 這倒讓我想起《天涯家園》(A home at the end of the world)的對
話,小時候的主角之一的Bobby站在墓碑上興奮說:

 「This is where we live.I can see our house from here.I can see the
school too!I can see tomorrow from here.」

 他早逝的哥哥回他說:「How's it look?」

 Bobby答:「Pretty!」

 他哥哥說:「Big, pretty world, man. Everything can happen.」

 好比片尾歷經人事和憂患後的Bobby回憶起年輕時他曾跟他一生的愛人
Jonathan如是複述他童年時聽他早逝的哥哥說的:

 「Man, like, this whole big, beautiful, noisy world......and everything that
can happen.」

 用Michael Cunningham另一部拍成電影的作品《時時刻刻》(The
hours)劇中對白來說,就是:『我記得有一天早晨,天一亮就起床,全
世界充滿了各種可能妳知道那種感覺嗎?我記得我在想,原來這就是幸福
的開始,這是幸福的源頭,往後一定會更幸福。我從來沒想過那不是開始
;那就是幸福,就在那一刻,在那當下。』像阿桂和阿賢雙手高舉振臂張
嘴對遠方大叫:「再見!再見!」不同的命運的岔點,相似的告別,而你
/妳釋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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