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人傑 原型 2010/02/07)
他們父女這床也是靠窗面向市中心,在19樓,不過那窗戶很髒,導致外
邊看起來都濛濛黃黃像沙塵暴掩蓋的城市(洛杉磯、或者哪座未來城市?會
否是哪座萬年後人類移民的火紅惑星),人的生命與這個世界關係似乎像一
條玻璃抽絲線隨時要斷,恍惚中,我並不確定我看到什麼,滾滾煙塵無法盡
解。
這個禮拜每天去,都是伯伯的女兒在,一個清麗短捲髮中年婦女,衣著素
樸,起初去,還會看我在幹嘛,這兩天去,她都倦極窩睡在家屬摺疊床上,
病房窄仄,兩床並列中間只容一人旋身通行,打針、治療、量血壓。父女倆
就這麼一人一床棲身在帷幕天地內。
窗外是聖嬰發威熱烈的南方午後,那群山似的雲像南洋呢,不知道東方那
些深綠崢嶸的山,哪座是北大武山?但那些山跟這座城與這座樓何干?那尚
未西斜的陽光無非是破碎,迷惘的。我從長廊彼端悠悠踏步而來,拉開不飄
揚的青色百褶簾幕一角,鑽進,然後湊近床欄,一張陌生耷垮的臉,雙眼緊
閉。只有氣體咻咻咻流灌和過多的痰音在寂靜的房中翻湧不止。我來我在,
我拉出略微甜膩的聲腔,伯伯我是復健科的老師要來給您做運動喔。她也無
可無不可繞著外省腔乾喊:「爸,你醒醒啊,爸。」像家常的語氣,爸依然
迷糊沒醒,她許是帶著歉疚,或者無奈笑笑。喊過多少次呢?我不知道。
我曾經含過同一句話類似的字詞嗎?我不知道。
水泥叢林的午後,萬物正處在一種過度曝光沙沙滲漏的遺忘狀態,光的背
面,那樣逐漸老去、衰朽的片段。化痰劑雲蒸霧散,白髮蒼蒼一張臉在歷史
的背景後面,持續閉目,安靜養神,但那些記憶究竟都神遊到哪去了呢?有
天我忽然問伯伯女兒,都妳一個人照顧嗎?她說:「對啊,一天二十四小時
。」就這句,不多說,語氣和訊息保持著一種壓抑的禮貌。
我不再敢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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