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26日 星期六

【聽是誰在唱歌】(二十四)-貓生狗世



主角黑黑,攝影/小玉 文/虎跳跳



 我一邊吃牛肉麵一邊看駱以軍的新書《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看到第二章節結局害我吃到一半大噴麵,實在是很滑稽突梯的描述,文字運鏡一流。(在此就不透漏情節啦!)正在一旁討論民進黨大遊行的老闆老闆娘還一頭霧水霎霎搞不太清楚這個少年郎究竟是怎麼回事。



 相較於駱以軍書裡常出現狗狗,朱天心的《獵人們》以眾多的貓口為關注關懷焦點,就讓我想到昨天到高雄左營某個朋友家裡拜訪(就是這樣該死地忘掉跟另個朋友看電影的約定)。那個左營的朋友是個眼睛很大的漂亮男生,可是一家四口卻在大樓裡養了『很多』貓。



  我因為忙著跟朋友在手機裡陪罪,結果根本忘了去玩弄男孩的貓咪,說些

 『哇~!這隻貓好可愛唷!』、『真像主人』、『卡哇依』之類稱讚的話,

 就連掛斷後都在責罵自己的愚蠢,沒多留心在貓的身上。



  後來,我和他蹲下在陰影裡摸著那隻抬著頭顫著鬍鬚的大貓,說了句,哎

 啊!這隻看起來聰明極了!跟他提起我妹養了一隻黃棕色麒麟尾的虎斑貓,

 也是非常地聰明。男生眨著眼睛帶著疑問回我,哪有這隻貓平常蠢蠢呆呆很

 笨的咩。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成長背景和環境的關係吧!



  我會一直覺得在公寓裡那樣陰暗狹小僅只一層的扁平小地方,還得擠下那

 麼多毛絨絨的小生命實在是很傷腦筋啊!望著他家緩慢自桌下鑽出的一隻大

 貓,毛長腳長尾長,全身連臉灰絨絨的,因為我對貓的品種沒有辨識力,只

 能說那隻貓的臉型和毛長,長得很像貓狗大戰裡頭,那隻企圖征服世界的邪

 惡貓頭目,又像《貓的報恩》裡頭那隻貓國王,總像人族不在時,在那張藏

 不住陰鷙的臉下,該在秘密策劃著什麼陰謀。(這麼一說那隻貓好像是波斯

 !)



  也許是我想太多。



  不過我較偏愛狗卻是事實,而且覺得狗應該在騎樓裡睡覺,在馬路和公園

 裡奔跑,而不應該跟人擁擠地生活在一塊;那貓則更邊緣畸零,該像平常我

 從小到大所見地在巷弄幽徑裡、人類日常的罅隙裡,輕靈地用那雙肉掌踅步

 ,雖然這樣的事實是那些流浪貓狗如《獵人們》裡所說的,讓我看了之後一

 把鼻涕一把眼淚。



  不過終究難以改變我已經定型的生活習慣。



  自男孩家從陽台進來開始(陽臺放有貓屋),在客廳的桌子和角落都堆滿

 了雜物,螢亮苔綠的中型方水族箱還放在沙發前的大桌子上頭,咕嚕咕嚕地

 在光裡冒著泡泡,提醒我鏡頭下的時間還在奔跑(因為之後我幾乎是在男孩

 房間裡被金鑚奪去時間感六個小時),雜亂的像是老惡龍的窩,除了發亮的

 寶物和日常用品外,就是骨頭屍骸之類的,但其實是好多的廣告報紙信封和

 日常用品之類的東西。而他家的貓咪在白磁磚鋪的窄仄屈曲玄關和走廊間奔

 跑,在日式木頭地板的房間上打滾。



  可愛的男孩一打開房門,那隻大貓還迅速地竄進去,咬裡頭一隻小的不成

 比例的小小玳瑁貓耳朵,男孩很驚訝地說,哎啊大貓在欺負小貓唷!不乖齁

 !



  這大男孩,養貓者。(說話還很可愛。而有的過分一點的男孩不但尾音多

 、疊詞也很多,老大不小了說話還像個孩子一般傻呼呼地。)



  養貓的人(尤其是男孩養貓)讓我感覺非常地奇特,覺得養貓的人跟我是

 不同世界的人,會讓我很快地在心裡畫出『我們』與『他者』界線。也許是

 因為我是個很自我的人,又已經開始會用自己緩緩定型的成長經驗和背景來

 檢視他人,所以我想大概我若沒再經歷個什麼改變,大概十年後會跟我媽一

 樣,很難接受生活中介入貓這類讓我渾身發癢、覺得不乾淨髒兮兮又跳蚤四

 處跳的生物吧(偏見)!就算如我老娘般再怎麼愛乾淨,總有辦法趁開店之

 餘把家裡打理的窗明几淨,但心裡有層隔閡,就很難和一隻貓分享生活空間。



  所以養貓,還是算了吧!這樣的關係讓我發毛不敢受教。



  所以前逼S和手語社生科系某聾啞學姊也在自己賃租的房子裡養了貓,貓

 兒跟著他們大學四年像親人一樣搬遷奔波顛沛,從小養到大、養到老養到病

 。我是很能同我體會我隻身負笈北上的妹妹一般,體會前逼S和學姐養貓的

 情感需求。看著她們逗著貓(S倒很少逗貓)跟貓說話的樣子,那時我心中

 同時有兩種很奇怪的感覺升起,一種是「拜託我真受不了(如果是人類的嬰

 兒也就罷了)」,一種是「這是個孤獨的人,卻找到了瓦解孤獨消解寂寞的

 方法」。我怎能忍受那隻不會說話只能眼神交流、心靈感應的貓兒最後終於

 是比主人早死掉呢?



  而且我很討厭貓狗的臊臭味和絨毛飛屑。(雖然可能勤奮點的主人會替貓

 狗洗澡,但我總是會神經質地聞到養貓者身上很細微的味道。)



  要不是對方是親朋好友或男友,養貓的人,我看我還是會敬而遠之。再者

 ,我以前一個人居住幾乎是盡全力才能把自己照顧好,要再多條生靈跟自己

 一起受苦受難,總是於心不忍。



  白花花的鈔票看電影購衣服買書籍對自己好都不夠用了,當個學生還得放

 心思在隻畜牲身上,實在是超級不值。要是我妹一定會像她罵我媽那樣,唸

 我沒愛心,不過我媽聽到後可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覺得自己在女兒心中比

 隻貓還不如。



  個人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有時干涉往往是多餘的。



  記得前陣子常常到麥當勞,收銀員每次用超級快的速度置入行銷地問我要

 不要買愛心手環,我他媽的幾乎是用同樣快的速度冷冷地回絕『不要』。每

 個收銀員之後的表情都不太一樣,有個金髮男生在我這樣回答後臉臭的跟什

 麼屎一樣,有個女生則一臉尷尬似笑非笑臉上扭曲了好一陣子,他們大概把

 我歸類為難搞的『傲客』之類的吧!



  哼!愛心又不是行銷,量力而為囉!(麥當勞的推銷真惱人!)



  所以老妹上次把結紮後的虎斑貓放籠子裡,遙遠地從台北提回高雄家中來

 ,和老娘在長假中為了頭可愛的奶油小貓總是吵吵鬧鬧,最後兩人當然是不

 歡而散。雖然我理性的立場上是支持老妹的;不過感情上,要家中有隻貓出

 沒,我跟老娘一樣,心中總有塊疙瘩,只是老娘這更年期過了、觀念難以位

 移的人,口頭上較激烈罷了(當然又有一長串的理由支持她大呼小叫)。



  回到較親近人的狗。



  乾妹小玉上次從成大勝九社警衛室的一窩七隻新生黑狗中,搶救回一隻渾

 身發抖尚不會走路的狗狗。(還得到成醫買來奶瓶餵食呢!)



  短短幾個月,我和小玉在安平林默娘紀念公園裡、玉山鳴鳳主燈旁,聊到

 明年生肖是狗,倒叫人期待這次的主燈會以怎樣的模樣面世,接著聊起那頭

 黑黝黝的小狗(應該說是大狗了),那條狗不知怎麼才幾個月而已,像吹氣

 球一樣地瘋狂脹大,幾乎快要直逼狗媽媽的身形了。我想像小玉所說的,那

 條黑黑大狗在萬華舊社區的狹窄公寓奔跑亂吠,四處歡快地咬東西啃紙袋的

 瘋狂模樣。對有著一雙女兒,一個女兒南下成大唸書、一個女兒遠赴德國唸

 書的兩夫婦來說,也是生活裡多些點綴(不過就一條狗,多買根牛皮大骨不

 是嗎?)。當娘的像女兒般喜歡大聲吆喝,每天早上上社區公園組織婆婆媽

 媽做操跳舞,當爹的則在做著印刷聖經福音書之類的工作(真是奇怪的工作

 )。



  小玉在安平冷颼颼的風裡大聲說,都快抱不動了呢!再更大一點會送給彰

 化鄉下的舅舅養吧!以免亂吠影響到社區的生活品質。小玉還笑著說,那條

 狗真是無情只認飼料不認人,送舅舅後應該不會怕生,可以適應鄉下生活吧

 !(說完之後開始罵她們那里的老里長坐領市府薪水竟然沒有買社區監視器

 云云。)



  總之,我想像著那條狗終於可以離開狹小的萬華公寓、河濱公園高聳的圍

 牆和擁擠的房舍高樓間,然後在鄉下田野興奮地撒歡放肆、野一整天跳上跳

 下的模樣,不禁為那條黑黑的『狗生狗世』可以安度餘生感到由衷的開心。



  雖然在城市生活也是不成問題,總覺得空間小,就是委屈了那本該在大自

 然裡奔跑的生靈。而同樣是寵物,兩家爹娘的態度大不同,小玉家在處理與

 討論上似乎理性多了,相較於我家人常常動輒感情用事,東拉西扯起人生陰

 暗面,然後兩造開始大呼小叫實在是大不同。貓狗何辜?跟到好人雞犬升天

 ,若像大黃牛跟到柯董,擠在大戰車上像馬戲團耍猴戲般在螢光幕下荒謬地

 被主人神經病般吆喝,大概也很無奈吧!



  而之後,我微薄的記憶依稀記得在男孩房間音樂鼓點的縫隙裡,扭曲的平

 衡與模糊的視覺裡,和男孩歪歪跌跌的擁抱裡,還能聽到隔壁傳來貓咪的叫

 聲與爪子刮牆聲。



  怪異圖景般,再次浮起大貓咬著小貓,彷若貓咪的可愛男孩掛在我身上啃

 咬的急躁模樣,高熱的生命溫度,我則像張柔軟的貓皮掛在他全身上下(肌

 肉低張力)。那樣的,像被遺棄的小生命在人類世界裡不斷地誤入誤食的歧

 途,小房間所伸延出去的細節拼圖散亂如我們所看不見的幻設奇譚,每一步

 ,都是一雙無法預知的肉掌所悄悄跨出即生的幻麗圖景。



  「快點!快上去陽台看,是不是皮皮跳樓自殺了!」



  我怎麼記得我和男孩無限舒服地像從公寓大樓上,眾人注目下,摔窩在巷

 子裡垃圾堆裡的廢棄床墊上,彼此看著那雙遙遠迷離的眼睛,喔是的,那是

 生命流浪偶然相遇的最遠距離。



  我咬著男孩的耳朵說:「吼!大貓欺負小狗喔!」



  歲次丙戊,生肖屬狗。我想起那些我生命中門外騎樓下那些無法勝數的搖

 尾巴們,皮皮小黃大黃小黑乖乖花花米米與來福,對著我吐舌喘氣或從高空

 被我弟頑皮摔下的名犬或雜種狗。最後他們在我的生命圖景裡,或倒臥在煞

 車聲的血泊裡,或不住點著頭顛三倒四地吐著白沫,而有的終於最後是悄悄

 地失蹤在複雜曲折的漁塭路與冗長的海岸線間,再不曾聽見童年的我的呼喚

 。那些從此空缺的位置,生命與生命間的友誼與感情,從此不再回頭。

2005年11月24日 星期四

今天班上慶姑同學生日





 圖:『生日祝樂』/虎跳跳製作



 今天班上慶姑同學生日,中午大家去醫學院四樓餐廳請他吃午餐。可是大家要考試了,沒人在BBS上灌水,很可惜。



 因為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一年級時和我激烈地辯論過上帝究竟存不存在,並贈送我一本叫『法政捍衛者的憂傷與榮耀』的書以榮耀上帝宣揚福音,雖然聽者藐藐,我則另外回借他楊牧的『疑神』。



 旁邊是我送他的生日卡片,是我過目近百張殷墟的拓片才拼出來的。不過甲骨文沒有『快』字,就用祝字取代,而祝字一方面頗有古意,一方面也蠻像慶姑在禱告的樣子。

 

 

 

 

 

 

2005年11月23日 星期三

【等待、經過、錯過】(1)



安平樹屋,攝影。文/虎跳跳



  『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刻往往就是等待,等待的時刻。』-楊牧,《星圖》



  『時間只是經過,剛好留在這裡。』-鄭文堂,《經過》



  1



 如果距離就是一趟無法到達的旅程啊如果是距離,如果不曾被描述不曾被確認,我怎樣才能辨識才能斷定那場迴旋於暗黑闃寂裡的大雨,那場冷若冰蝕扎扎實實拍擊肉體旋轉靈魂的大雨,究竟是苦澀還是裝飾以失落的青春面容?



  失聯,我巴巴望著浸水的手機,想著失聯的你暈糊在泡水的焦躁裡,向左

 走向右走,啊天地寬廣人海茫茫再遍尋不着。懊惱著所有號碼同籃蛋,我是

 笨蛋。



  潮溼的東門路,『高鐵新都在仁德』偌大的廣告,飄浮振動,微微的不安

 惘惘的未知。葛格你在想念我嗎?新建的龐大建築與甘蔗田在橫過的高架橋

 附近相互頏頡,隨著高速運鏡遠遠地被拋在恍恍霧溼的視覺身後,朝消逝點

 割劃開濛濛的水雲,濺出沁涼的水花,扯出一條光瑩瑩的軌道,柔滑地抽長

 ,然後縫合消逝,然又是繼續往前電掣永遠不斷似地,老長老長,沒有完…

 …。我跨著往東往歸仁圓環奔馳的機車,像是乾涸的漁舟卑微地搖晃擺盪在

 熟悉的孤單裡,那是漫長的旅程,那是只為了更靠近你一點一滴的旅行,沒

 有斷點沒有停頓的移近你,湊身向前向你向未來。



  荒涼人間,蕭瑟秋去,等待中攥積起來的沉重行囊催人老。但等待卻又是

 童年的。赫塞在〈憶童年〉裡說:『從前,當我還是童年的時候,春天是多

 麼的漫長,彷彿長的無休無止。』

 

  滂沱的雨中站在門前,表情木然呆愣愣地等待你自台北歸來。等待取暖,

 等待春天,等待飛魚,等待擁抱的冬眠,等待燦爛輝煌的台灣燈會裡的等待

 ,迷途的我在等待。



  等待永遠。



  永遠就是那樣帶著疑問與期待。葛格你在想念我嗎?我無意成熟,也無意

 冷漠,我只是在老長老長不會斷的人生路途上,就希望那樣擁抱著你呵,被

 你撫慰,重複,然後黑夜徐緩地拉長,攤平,徐緩地覆蓋你我的夢境。無聲

 。意識被無窮的巨大的時間蛻去,鬆軟的肉呵肌肉,肉體男人的存在被取消

 ,只有殘留的汗水迫擠在血肉之上,映著夢,充沛的胞漿滑動著再次遠行的

 靈魂。



  從容的像在發獃一般,立定在無窮無界的夢中,望見城市上頭流轉的星光

 (昨晚的台南市中心竟可以看到寥落的星晶),夢見海洋裡匆促的魚群,淡

 黃的蝴蝶鼓舞旋飛在大片的草原之間,金黃直立的菊科植物,巴掌大的複數

 絨膩花瓣,北移的陽光,流轉的星光,黑夜白晝黑夜白晝,強烈的鼻息終於

 符合對位時間的節奏,節節升高,等待爛熟。



  星座彼此摩擦的香氛是怎樣的呢?我以為那是成大土木系館裡,亭午,我

 偶然遇見的一棵巨大的楊桃樹(這類小喬木也夠大夠茂盛了),爛熟的酸甜

 氣息引誘著我敏銳的嗅覺,滿樹滿庭園楊桃的味道讓人尋味而來,遠遠地,

 遠遠地驚喜地望著那棵巨大的楊桃樹,雝肅的形象,喜悅的啟示。樹上掛著

 纍纍的果實,草地上也一張張露出的臉龐。我從隨意掉落滿地爛熟的鵝黃中

 ,選了攔在路中央的流星,抬起頑皮的螢光橘勾白底藍絨邊耐吉球鞋,一踩

 ,擠壓崩塌了棱脊,粉碎的碧玉,炸爆出時間爛熟的漿汁果肉,曝亮白日下

 無人管理無人採收而易碎的群星提早毀滅一粒鮮透的同伴,恍若與你任意換

 頻穿透進出的夢境融穿了一個小小的無意義的洞。



  等待的意義化為星塵流洩在正午的水泥地上,而夢的核心則是隨機的種子

 ,不在濕軟的泥土上,沒有鳥獸爭食,註定被細菌黴菌腐爛分解,但誰曉得

 會有哪個種子終於能夠發芽呢?龐大漫長的家族遷徙蔓延甚至可能比所謂『

 人族』的命運更長。



  矇昧華麗的楊桃樹仍在北風裡顫動,未熟的楊桃嫩綠著雙頰,熟睡在葉子

 的擁抱之中。而葛格,你在夢中想我嗎?我們座標的原點究竟始於何時?鼻

 息,呻吟,鼻息,爛熟然後掉落,我的想念是空氣中金黃淡薄的楊桃香。



  一棵星光下也汁液汩汩攀爬繁星洪荒生長、鼓脹果肉的楊桃樹。



  那是等待的形象,飽含著童年的希望,愛情的冀求,閃耀著英氣逼人黃澄

 澄的光芒,像是J.R.R Tolkien《精靈寶鑽》裡,維林諾雙聖樹(the Two

 Trees of Valinor)中的羅瑞林(Laurelin,精靈語,意思是金色的歌謠)

 :「另一棵樹的葉子是嫩綠色的,像新生的山毛櫸,她每一片樹葉的葉緣都

 閃爍著金光。她的花朵像一串串金黃的火燄,在每一根枝芽上擺盪,這些排

 列成串的燦爛小號角,在搖曳中灑落陣陣的黃金雨。……維林諾歡樂的歲月

 由此開始計算,而這也是時間計算之始。」



  而龐大的《魔戒》神話裡,時間齒輪就這樣喀嚓一聲被兩棵金銀光芒彼此

 交織的植物所啟動。而這棵美好的楊桃樹如你同樣搖憾著我,讓我讚歎,為

 其歌頌,想像那碩飽橢圓光輝閃耀滿樹果實,定是謫仙下凡,裹著詩的旋律

 ,柔和的色調令人目為之炫,值得那Laurelin的洋稱號。



  我想,在台南,只有金急雨阿柏勒和金燦瞎人眼黃花風鈴木可堪比擬。



  凡此種種,或許也是夢幻的類屬,稚氣的象徵,巨大的力與美,彷若你柔

 軟潮溼的唇,堅實飽滿的背膀,不住脹縮的胸膛,緊緊抓攫住我眼睛的瞳孔

 ,應是表裡互涉的開始,懵懂,啟蒙,成熟,腐朽,在記憶多層次的旅程裡

 、情人間,一切生生不息的有機結構皆可逆,只要懂得珍惜,惜肉惜情就不

 可惜。而不知道在果實之前在時光的刻度之前,我錯過的楊桃花季,那花那

 色調是怎樣洋溢怎樣佈置怎樣抽芽呢?



  不知道果實落地的韶聲音響在時間的譜線上又是怎樣播放呢?在露水瀼瀼

 鳥聲啁啾的清晨落地,還是在萬籟俱寂的深夜此起彼落呢?生命,時間,創

 造。



  如果可以蒸餾,可以抽出你我歡躍的香氛,那自是始於一場冷濕滴滴答答

 的飄雨所提煉而出的。始於你房間裡,始於密層層的溫度肉體溫度肉體,始

 於肌膚的紋理、一場霎雨遞出的體貼雨衣,始於語言鬆軟的觸覺、卜突卜突

 的心跳,始於你的密室你的棉被裡那不斷迴盪的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而你

 想起誰?我想起你,好想你。



  怎麼夢中我的靈魂卻失足滑倒成你的形狀,嵌進親吻與擁抱的模組,在愛

 情的自然生產線上,那迢遙的距離,究竟是等待、經過、還是錯過呢?



  想念是一棵生津止渴的楊桃樹,旅程中,祂的形象刻度是等待。

2005年11月22日 星期二

【心得】閱讀《葉珊散文集》


攝影。文/虎跳跳



 《葉珊散文集》為楊牧的少作,閱讀這本前已先過目張惠菁的《楊牧》,對於楊牧創作集子背後的經歷已有粗略的了解。因為我還沒看過《柏克萊精神》,所以對於楊牧早期的散文風格還不太有把握去比較。



 但還是想說點什麼。



 和近期的《人文蹤跡》比較,有些句子詩化的方法以及常用的詞彙大略還是類似,卻也有些如同楊牧所說的:「散文的風格方面我不願(而且不可能)重複十餘年前的痕迹。」(楊牧〈校訂後記〉《葉珊散文集》1977.04西雅圖)



 而且《葉珊散文集》真的是一本讓我看得比《星圖》慢,而且有時竟會不

太耐煩的書,跟《亭午之鷹》或是《奇萊前書》來比較會有一些很細微的斷

裂,主要是『修辭技巧』的問題,這在我最近看駱以軍《月球姓氏》時,對

於過度重複曝光的意象開始覺得有點厭倦的感覺很類似,不過小說畢竟和散

文不同,在情節需要上(或不需要),比喻畢竟也是試圖理解世界的方法之

一。



 而我反而會專注在散文裡敘事的故事性與句子的流暢上,大概跟我開始急

著想把一本書看完的心理有關吧!而這本散文裡頭少年楊牧的個人豐沛情思

被過多堆砌的短句截斷,而這些短句常是詩化的文字和疊詞。



 譬如『XX的XX』,實景的物象過於擁擠在一句接一句的排比上,又被

抽象或情感的詞彙、形容詞所修飾,確實浪漫也是浪漫,就是常常會出現斷

裂;雖然斷點、切頓造成的跳躍是詩與散文的技巧之一,在延伸感情與思考

上可以製造『留白』與『所指流動』的效果。但是楊牧早期的散文裡個人情

感表現與景物描述的部份由於『精準』與『流暢』的問題,致使讀者我閱讀

時很難以介入和想像。更有些部份則過於抽象,那抽象又有點生硬難嚼;換

個角度看,抽象的真是那些完整的聲響與夢幻,莊嚴肅穆而永恆的面貌。或

許這些都曾是創作者一開始創作曾經迷信而後有所裂紋的物件,上下求索的

精神。在文中,詩與真實尚未斷裂,所有的呼吸與專注仍稚氣卻熱情地對這

世界與萬物人事表態,與物件眷戀地呢喃對話。那是楊牧散文一開始啟程的

面貌,意識情感朦朧不明曖昧閃爍,我不能不說這是我曾經喜愛過的濃稠剪

影。



 但人總得走出浪漫,往天寬地闊的現實世界流浪,表達方式和人生情懷也

會有所更動;因此,『輕、快、準、顯、繁』的比例調動上也會因著題材需

要、文質貼合,而越來越會控制句子和詞彙,風格於是就出現了位移。



 我認為在文字的精鍊與精準上,雖然意象重出仍是楊牧擅用的技巧,但是

由於動詞的加入以及句子的伸縮,使得讀者的鏡頭得以介入,使得閱讀的思

考能跟上長短的節奏,這是楊牧在其後散文裡的進步。對於敘事的故事性,

我想,動詞是不可或缺的要角,因為其決定了物象與物象之間如何交互作用

,也決定讀者要怎麼去跟隨故事裡空間的佈置,而不是純粹地知道『有物』

及『幾個隱喻的修辭』卻摸不著頭緒。



 我想這是小說敘事性散文的強項(不過這本散文集在敘事上是弱了點,而

《奇萊前書》則是自傳性散文,稱不上是「小說」),情節更加地強烈,更

加引人入勝,也可以在細微感官的雕琢上有所開發有所鋪張。當然,重複的

音節,熟悉的語彙,排列組合後則是《人文蹤跡》裡更成熟的智慧與美文。



 這本散文,就當我見過拮据聱牙的來路有過浪漫詩句的喃喃行軍。



 紙頁上的每一個足印都盈滿浪漫的波浪。

我入圍2005年華文部落格大獎藝文類



 朋友跟我說時,我好意外,彷彿在疊堆鍵接的部落寫作恍恍時光切面裡,

忽然蹦出一令人驚異的插曲,雖然我仍持續地從生活與閱讀裡汲取新的印象

,提煉永恆的物件,縫焊接榫這些或美麗或瑣碎或暗黑不快的面向成面目不

清的文體。



 阻斷閱讀或理解,或者奔竄歧出原本的意義或軸線,不斷地離題,持續地

不著邊際,躡足在夢幻般漂浮的字字句句,清楚地意識到,思考的不足與視

野的侷限,渴望一些超越媒介跨越平台的對話,希望藉此擦亮每一顆規規矩

矩的方塊文字,讓其在時光瞿然的過度曝光下,能讓我所渴望對話的朋友與

同學們舒愜地嚼動每則敘事或抒情的截角,沉思與默想,或心靈的幻想。



 而我想,若能把你心緒上的泥絮拍撫掉,或為你增加生活豐富的聲響與小

小的情調,我衷心地為你感到高興;若讓你的閱讀抹上一層曝光反差暗色暈

眩的夜霧,那我感到抱歉,在撲朔難辨顛三倒四的文字文體角落裡,有些是

失敗的實驗,而更有些是寂寥死靜霉潮的漉漉最底,浸入每一根血管,伴隨

我從啟蒙反啟蒙的矛盾掙扎一路走來,心靈被生活不住地沖激翻騰,卻仍渴

望在文字裡處理從外界所接收的一切。



 轉化瞬刻的譎幻,也許是幼稚的執念。但人生不就是持續地尋找搜索嗎?

不管是夢幻或者意義,或者只是片刻的寧靜,歲月靜好,我相信這也是閱讀

可以賦予我們的。



 跨越媒介的六七年級,部落的眾聲喧嘩百花盛開時代來臨否猶未可知,但

我想,這真是個寫日記的好地方,同時也是記憶延伸與網路經驗形塑的小小

助力,我們期待華文部落格跟傳統媒體的合縱連橫或對抗坐大等種種臆測,

對改善生活品質、增進人文素養、以及促進自由民主有所助益。



 在此我謝謝看完這篇文章的朋友,與您的支持。虎跳跳愛你喔!(啾)

2005年11月16日 星期三

【聽是誰在唱歌】(二十三)-鐵蒺藜邊的玫瑰


-鐵蒺藜邊的玫瑰

-戒嚴時代受難作家群像展心得



  連兩天趁空便往台灣文學館打發時間,目前除了兩個常設主題展及「楊雲萍文學文物展」外,「鐵蒺藜邊的玫瑰-戒嚴時代受難作家群像展」算是新的展覽。當然,展覽這類的東西對我來說總像走馬看花,每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匆匆踅過。若真要逐字逐句細看生平細故等等該得耗去許多時光,乾脆先大概像瀏覽網路般知曉個梗概,有哪些受難作家云云,待有閒暇時再回頭慢慢咀嚼那些已然整理廓清的時代光影。



  走上二樓,往北側便是第四展覽室。那些珍貴的作家手稿、解密政治檔案

 、著作等等都一一攤在光敞明亮的空間裡頭,彷彿在歷史的黑牢底積鬱已久

 ,終於面目模糊掙扎地爬出黑溝蒺藜透透一口大氣,呼吸自由民主所伴隨而

 來的「重見天日」。



  當真重見天日便可收發聾振瞶之效嗎?



  天光從白色連續如衛兵列隊的方正窗櫺之間灑入,展覽室浸在一種光糊糊

 的景況裡,像我所置身的更加模糊曖昧的年代,在時光曲折的現在搭建起古

 昔的濃重暗影,風聲鶴唳的清鄉與槍斃失蹤四起的島嶼。以致當我驚訝著望

 著黑色的名字時,一下就遙遠地兜綴連結到風雨裡的綠島人權紀念碑,那次

 是我高三的畢業旅行,一群待聯考的毛躁高中生尋寶般驚喜地在牆壁上搜捕

 著熟悉的石刻姓名,然後拍照留念,或者像歲月侵蝕般地以手當風雨撫過那

 神聖不侵閃閃發亮的姓名幾下。



  撫過的『真實』在短短數年間便如此不值。



  與人權同在?但究竟人權在我所處的年代又是以怎樣的形式存在?自由的

 邊界有多寬廣呢?是眾聲喧嘩有多大聲、自由就有多大呢?還是在更多的注

 目與雜音裡,反倒緊縮了我們的想像空間。



  在集體和音的低沉鳴哼下,爭擁而出的竟是對決下的苦悶。



  崛起,帶著惘惘的威脅,或者無窮的希望。我彷彿站在空曠的路口,搞不

 清楚我們究竟是置身於更持續改革的進步氛圍裡,抑或戒嚴後自始大家就在

 同一灘惡意的擾攘裡,掐胳膊扯頭髮連帶戳破對方一個又一個漂亮的泡泡。

 受難的作家們若逃過凹陷黯黑的歷史缺頁,對現在的島嶼又會是怎樣的看法

 呢?



  光陰荏苒,諸多名字或多或少有的仍在舞臺上盡責地扮演其角色,但彷彿

 從同一種黑白默片的巨大災難隱喻裡,經驗恍惚記憶後摸黑走出來的眾多同

 學們,終於鳥獸散地因著不同理念而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有的依舊邊緣但

 保持著對於低下階層的關注關懷;有的在洪委員主持的會議裡因委員羞辱局

 長而大聲喝斥;有的溜到鄰國大放同套不變的自由厥詞,卻彷若挨了一記紅

 色恐怖的悶棍倒是越賭越小了。



  於是大夥說好似地就是不死,掙持著來到了謊言與真實交媾的這時代,英

 雄可能在媒體的過度曝光下變成狗熊,但卻又紛紛佔據了鏡頭一角,曾經經

 受的不義與苦難,可以因為幾句失言也就光環不再,沒人記得在那些撕裂空

 氣的槍嘯和火花裡曾經有過的更巨大的勇氣,答辨與決心抵抗強權的言行遠

 去,英雄卡斯楚垂垂老矣。倒是那些自開始就被推入黑洞洞的歷史深淵裡的

 受難者,最是無辜而且純潔,讓人同情而且深切地反省。



  反省,如同拼湊歷史的良心。一個又一個的受難者、槍決公文、判決簽呈

 ,所有的指控都指向惡行惡狀的國民黨血腥政權,那被暴力迫害拉扯的悲劇

 角色們遺留下來的手稿與家書......,絕望與憎恨,超越與昇華,寬容與美

 學,最後都倔強地僵在強光下曝著自己的身影或思想。



  展覽裡,一整牆面長長排列的槍決者名單也真夠駭人的了,乍映入我眼簾

 便在心裡砰咚一聲巨響,狠狠地捶了我一下。時代坑殺了這麼多人的人生,

 他們的聲音卻是這般的薄弱,鎖死在統治者檔案卷宗的荒僻角落,不被後代

 所記起,而今重新被認識被耙梳,自是得帶著更高的視角來眺望過往。



  巨大的野百合聳立在黑壓壓的人群裡,高聲吶喊的學潮,自焚......。



  那曾經是充滿理想,而眾人努力試圖改變一切的時間剖面。



  我卻不禁想起馬路外邊的三合一競選旗幟,在以湯德章紀念公園輻射出去

 的道路上,掛滿著一張張露出肯骨力好央請的諂媚微笑的競選者,嘩嘩討巧

 的競選宣傳紙片和糖果。還有各頻道按時重播大家都來相互作對或風涼聳動

 的反智開講節目,薄弱的口號與話語,避重就輕的爆料與不負責任的扒糞,

 飛舞的訴訟信函。擠眉弄眼地裱揚耍寶潑辣婊揚,或追回勳章......。



  我望著雙衛塔外形成巨大濃蔭的翠綠鳳凰木,台文館陰影下鮮綠的草皮上

 笑容可掬一臉幸福的新郎新娘,努力耙著草皮的老婦......。將要出現聖誕

 樹已經裝好燈串的紀念公園,到時會如去年跨年或燈會時滿是幸福許願的人

 潮情侶吧?



  那些看不見被收編的鄉民鄉親啊!或者小資中產市民們呵!這時代有真正

 的受難者嗎?欸我們人民(容我也是個微乎其微無力量無聲音的小民)是這

 麼委屈地容忍媒體光影,這麼不察覺地被虛實分裂著人際關係與道德價值。

 台灣是幻念還是患念呢?歷史無從讓人們選擇,我們卻依舊水泄不通地蹣跚

 在未來的道路上,睜大眼吃悶虧地看鄰國的好好壞壞。



  也許,真正該鼓起勇氣拼湊的是我們自己枝散零架的認同。



  如果我們相信自己正是奄奄一息的受難者。


2005年11月5日 星期六

【聽是誰在唱歌】(二十二)



攝影。文/虎跳跳 台十七線鯤鯓風光



   By Labour and intense studying (which I take to be my portion in this life) joined with the strong propensity of nature, I might perhaps leave something so written to aftertime, as they would not willingly let it die. 

     -Milton



 我支頤仰望,米黃的牆磚像攀爬碗豆藤般漫上都市的天,幾座樓於是便成一小小的居住社區,融在城市擁擠的中心,周邊是成大大學城、南一中、後甲國中、火車站、高聳入雲的遠東百貨和熱鬧的育樂街,便不禁羨慕起這幾棟大樓的住戶,生活機能極為方便。



   但這附近幾乎是老社區了,大學生高中生在空房間來來去去的,而原有的

  住戶住久了,有的便有了些自私固執的脾性,佔車位與計較環境細節之類的

  小事便時有所見。居民新舊交雜,除了學生外,新搬遷入的居民也該是各種

  組合都有,有穿西裝套裝看起來是一對而同進同出的年輕上班族,常讓我想

  起電影《台北二一》裡,辛苦工作存錢貸款之類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瑣碎細節

  和柴米油鹽的生活。



   還有看來是來此養老的老伯伯老婆婆,擁有二樓的長形陽台,上面放置吊

  掛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不時看見兩個人在那東碰觸西摩娑,以用不完的時

  間來修剪澆灌花草,彷彿照顧拉拔一家子的兒女長大後,那些蜥蜴綠、樹汁

  綠、亮綠、鮮綠的一團團小精靈更像他們的孫子,需要更小心的呵護與關懷。



   那是生的關注裡的一種面貌與步調。樓下人行道邊也種滿成排的花草,儼

  然是都市叢林裡,樹冠底下的花園王國。



   下午時分,上學與放學中間的鬆弛時刻,或有膚黑傭人推著輪椅上的老人

  出沒在街上,或有拄著柺杖的老人跟我一樣霸佔了一桌,自在隨意地坐著,

  久久才捏著麥管吸一口茶,然後不假思索地凝望著四週與來往的行人,等著

  恍惚的時間流失,等著漫長的生命緩步走過。若有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油頭

  垢面吸著菸,則通常眉頭深鎖,或盯著報紙,或悠悠地失焦分神著。不知道

  在煩惱婚姻家庭,還是事業老闆,或者只是在繁忙窒息的業務空隙裡爭取一

  個喘口氣的短暫時刻,卻還是走失了此行透透氣的目的。



   午後的陽光,散漫的亮敞巷道鋪滿種種生命的褶縫,膠結的思緒。玻璃窗

  扇折著惺忪的光,腳踏車游魚似忽地閃逝而過。朦朧的童年,精純的年少,

  或者銳利的叛逆,如同交叉的影線,一層層羽絞在笑鬧與哭泣的底景上,用

  過去的厚實筆觸來排遣疑惑紊亂的現在。人之於這喧鬧的世界便也顯得渺小

  ,顯得都不因為什麼,就沒有道理地偶然發生,然後任由成長幻滅的消耗蠟

  融凋零到現在。所以未來光滑的鏡面顯得冷冽卻又迷人,那些奔馳的幻覺靜

  謐地流轉,叫人期待,叫人盼望,卻又不可描摹無以名狀,因著身分因著認

  同而無從把握的人生啊!



   愛欲婚姻生命遺傳家庭讓人徬徨焦慮,大環境的不友善讓人無從雙雙委身

  其中,那流浪的意義作不了答、下不了註,幸福與陪伴終於顯得荒謬。



   『你要試著和我交往嗎?』



   因為風的緣故,知道了冬天,詮釋了孤獨,以為早已斲斷的記憶隨著光影

  的遞移,輾轉來到這家露天咖啡座,卻讓人產生一種放棄與解脫似的淡漠與

  冷酷。



   一個陌生人攏緊法蘭絨外套,把寂寞的陰影收進胸膛,把無所適從的兩掌

  放入丹寧布口袋。一個陌生人撳熄骨白的捲菸,黝黑的煙灰缸上只剩無語的

  灰燼,勉強倒映著往事的塵埃,還有再也等不及歲月與瞬間,而在輪廓裡漸

  漸遺忘的面容。一個小孩背著書包衝下機車,留下車上穿著白色薄汗衫的祖

  父,鮮豔的安全帽顯得突兀,孩子對著滿頭金髮微笑的老師喊著響亮的美語

  招呼。



   囝仔口中一個陌生的語言,會領著他到哪裡呢?



   『你不可以不知道......的世界嗎?』



   錯就錯在所有的樹都要雕塑成灰。我自個兒看我的書,自個兒剖白自己的

  創痕,自個兒刷洗褪色的青澀懵懂。



   因為風裡有歌的緣故,我被世襲的符號所包圍了。



   書裡沉酣不起的神情,對照著這裡佔滿座位的人們一張張呆滯陌生的臉,

  無聲地相互調勻相互點綴,我想是因為我不專心,才看幾篇就頻頻抬起頭觀

  察周邊的動靜。午後的心靈空曠,思考荒蕪,索性放下書,開始一搭沒一搭

  地翻著雜誌。鮮奶茶杯外的水珠延著透明的塑膠滑下,桌子的木紋忽然有了

  濕潤的質感,但卻無法讓人想像神遊一座森鬱奇幻的森林。



   像戴耳環、染頭髮一樣無從分享無從遺傳的獨特,同中求異,異中求同,

  卻老是希望能從迫近的偏執道德裡逃脫出來。



   咖啡館背景音樂跳到柯有倫的《Wake up》,從黑色音箱裡衝出,吼叫狂

  瀉,鼓點暴躁。被挑起的被膨脹的我的情緒,那是呼喊,那是招喚,縱使充

  滿著商業包裝與資本運作,那些MV歌裡或幻設或真實的故事,以偶遇的背

  景配樂不斷地填補空乏疲憊的精神。



   愛有理型嗎?



   我想起柯裕棻《恍惚的慢板》裡的一句話:『......散漫著,喧鬧著,也

  許等待一個人,也許等待一種感覺,或者只是等待自己,從年少的輕狂與恍

  惚中醒來。』



   等待究竟是美德,還是墮落呢?我認為是美德。



   莫名的惡意永遠不會是斷然拒絕,而是不誠實與不在乎。



   回過神來。已經走失到梁靜茹《可惜不是你》,溫柔的難過激亢裡娓娓歌

  著一些相互侵入、相互丟擲的疑問,無解的漣漪清醒而痛苦地外擴,而終於

  我們流注成一湖深邃無邊的風景。



   演久了就像了。



   摹仿愛,學習愛,真能在時間的單行道上尋得愛嗎?



   既然愛情裡自欺欺人為必要之惡,既然想望救贖無可避免,那誠實待人待

  己,真的可以領著我們超越苦悶與掙扎嗎?還是另一個被道德指責與側目掐

  迫壓碎的煉獄呢?我划不出這世界無能與無所不能的囚禁,我堵著眼耳鼻口

  再不聽別人的嗚咽與感傷,再不涉事再不橫議。厭惡自己幼稚的沉思與荒唐

  的痛苦,卻也戕害不了那份對於純真與感動上下求索的意圖。究竟是命運的

  慫恿?還是時間的捉弄呢?



   天色漸暗。



   抬頭。黃昏在夢裡被情人們睫毛眉毛編織的繩子捆染成一片片青嫩的花瓣

  ,幾朵歡暢即興的流雲,幾隻徜徉輕煙的鳥兒。輕煙傳來,有尋常食物的味

  道,有炒菜唰唰的聲音,有令我熱淚盈眶的尋常事物與動作。被愛情和命運

  拐走的新郎們啊,你們可也曾懷念嚮往這些不造作的日常嗎?



   目渺渺兮愁予。淌落在現在時刻裡碎裂的往日擁抱,有什麼溫度可堪惦記

  呢?有什麼能被乾涸的勺子再次舀起?



   我想回家。家......。  
 


   家是收藏愛的地方嗎?



   我以為,有一頭肚子咕嚕嚕的隱形饕餮,在深巷裡饑餓地張大嘴啃食我們

  夢中的麵包碎片,終於我發現,再回不去了,回去那往日熟稔而今恍如隔世

  的家。



   我想我是迷路了。



   從家裡攜出的愛的麵包一片也沒謄剩。偌大的巷子擠滿喧鬧的學生,勾肩

  搭背的男男女女,我在旁收拾著散文詩集和電療共筆。



   發動機車。



   從咖啡館出發,我想,我是在努力探詢,回家的路上。




2005年11月4日 星期五

門外的那端,眼中的綠意。





 攝影/虎跳跳



 猜猜這是哪?

 這是我最愛的地方之ㄧ。


2005年11月1日 星期二

【實習室之治療】


  圖。文/虎跳跳



  擠在短波的床褟,窗的肌膚是春雨裡

  從昨夜哭泣又哭泣的碑偈

  感嘆原是一枚咆哮的眼瞳

  我是五指山的包巾下

  被疲憊遺忘在巴掌上的胎兒



  肌肉一樣赤裸,猶之反射一樣虔誠

  感覺是薔薇一般蔓延

  本體遺失了個體,觸壓冷熱痛

  枯萎的動作落在大雪的棺材裡

  閃電滑過我末班鐘聲的心跳

  燃燒的地圖穿過一條通往灰燼面目的虛線

【聽是誰在唱歌】(二十一)


  圖。文/虎跳跳



 那天我手機響起,聽那端聲音,知道是你。我卻還在嫻熟的半夢半醒中,窩在熟悉的座位上,茶店騎樓下。你知道的,我最常閱讀店裡的報紙雜誌,與隨身攜帶閒書來打發時間的那地方。



 鮮奶茶只剩渣和泡沫,行人閒散地走過。



 你說,你同學昨天自殺了,你早上才參加完告別式,在火車上,趕往台南,到高雄會再打給我確認。



 你打來前,我本來想翹課的,禮拜五最後一節神經,提不起勁的假前症侯群,卻又不像要北上回家的同學,可以瀟灑豪氣地說翹就走人了。我只是,覺得有點睏,是那種百無聊賴不想看書不想上課的睏和失語。



 感覺聲音裡的畫面有點輕煙瀰漫。你說你同學自殺了,問我沒看新聞嗎?我說不知道,確實也是不知道的,這世界太大訊息太多,一天內的生生死死多到對我無關緊要,或者無從知曉。有時,真的覺得距離和資訊的接收方式,其實就分出不同的世界了,你的世界,我的世界,別人的世界,哪裡都是未知的盡頭,怎樣的獨特手勢就造出怎樣的氛圍和情節。



   在交談裡,那樣平靜,你說那叫昇華超越。那樣平常的交談,死亡彷彿沒

  有旋律,只是一聲輕輕的放棄。飄進淡出,被棄的文字,被棄的語音,背對

  世界,那些從未聽過未曾謀面素昧平生的代詞後的生命,一聲輕輕的咳就傳

  到了可能要花一輩子才能到達的盡頭。



   可能會C2injury,那是全部。某教授問了讓我怔住的問題。若病人頸椎

  受傷,四肢癱瘓,如果他作治療時問我有可能恢復嗎?我要怎麼回答。會?

  或是不會?超人不是些微恢復了嗎?那他花了多久時間才有怎樣令人心酸的

  進步呢?



   我勉強擠出。會啊!你會進步的呀!只是需要很長的時間才看的出來。(

  我的回答真笨拙連自己都無法說服不是嗎?)



   教授說。某C6injury癱瘓單親母親,還有一個孩子,要靠呼吸器支持,

  因保險公司拖延半年不理賠,半夜在病房內自己用全身剩餘可動的頭部的嘴

  ,咬下呼吸器。



   講堂裡教授很嚴肅地望著鴉雀無聲的學生。但這樣的問題很複雜,人性與

  內心,相形軟弱。如果,鼓勵算是療程之一,那學習樂觀的演出,不但為了

  自己,也是為了對方。



   今天上課,我望著教學影片裡一個叫M一個叫S的小baby,S是正常的,

  M是CP,會有很多異常的肢體反射和張力,沒辦法被眼前的玩具吸引,有

  些動作就比S來的吃力,讓人心痛而且憐愛。坐我旁邊的女同學說,M好糟

  喔!我低聲說,像一具壞掉的玩具,只是個比喻。女同學似笑非笑地說我很

  壞心。教學紀錄影片裡的父母是偉大。生命,並不是玩具。是身,是心,是

  靈,是全人,沒有誰是殘缺的。



   後來我沒翹那堂,掛你電話後我去上課。上的是肌肉萎縮和神經病變,一

  些圖片,一些故事,一些無法控制的過程與惡化,讓人皺眉,或者同學們訝

  異低嘆的軀體肢體,蹣跚的步態,啟動困難轉身危顫的身影。



   這是我陪你等著門診時跟你聊的。死寂的候診長廊,面無表情的群眾們。

  我幾乎忘了跟你聊過什麼。

   

   卻又清楚在記憶的深處,四月我恍忽時聽到的嘆息與感嘆,有人差點就這

  麼走著走著,走遠了就差點回不來。或者夏天裡你望著桃子熱騰騰湯麵蒸汽

  裡的我的項鍊。



   你說。那是大麻吧。



   我點頭。你沒說什麼。



   長久以來你難擋的暈眩或許比手臂的傷痕更難以忍受,不必累積也不必收

  集,自己尋上來的,我只希望你有好的生活品質,卻也幫不上什麼。世界不

  是平衡,所以空間必定是歪歪斜斜的。我卻故意又任性地撞了進去,你和I

  也只是給了我一些勸告。



   那樣輕,卻又重。等我自己從年少的輕狂與恍惚中醒來。我不知道你怎麼

  看我的。你說的,你對我意見很多。我又何嘗對自己是不甚滿意多過於滿足

  呢?



 但我回答不了你,正如我看不清我自己,問你一些笨問題,卻又對你的答

  案也沒有把握,卻也相信某些恍然大悟的思考癥結。就讓時間跑過去了,忘

  了說過的話,喝果汁茶飲般過去也就算了,但好沮喪地彎著吸管乍然再也吸

  不出往日的感覺和時光,讓我非常困窘,五味雜陳。為什麼擁抱我會尷尬?

  也許是因為我在一顆糖果身上懷念另外兩顆糖果。



   你同學發爐,你說,標籤太多。但從你口中說出的發爐和供需的場景卻令

  我在長廊裡毛骨悚然到極點,那真是如假包換的真實陰影,卻像靜脈的顏色

  一樣陰霾發紺一般青紫,讓人無從望著那些撐至極高點的文字泡沫,然後眼

  見其破滅。太不健康了,我說。餘的,我真的不懂,也不想懂。我說的,有

  時回頭看著過去的自己在當下活著,就只寧願自己單純,只要懂自己該知道

  的就好。



   演久了就像了。你說的。



   雖然,對現在有點不適應,但我想,每次盹著醒來望著晴天,想起測量系

  外雨豆樹巨大的姿態,樹下同學們騎著腳踏車的身影。



   建國校區門口對同學們說,等下我們去哪吃飯?斜塔?多拿滋?風味屋?

  之後拿著遙控器討論要看職棒,還是海賊王。其實,這樣也不壞。大概今天

  帶了一本還滿意的閒書,或者綜藝節目有出現猛男,或者又推進了一本NA

  NA情節,或者運動流了一身舒暢的汗,所以老實不客氣地大吃特吃了一頓。



   這些,瑣碎的平凡情節,很清醒很真實。



   除了他媽的智齒很痛很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