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2日 星期日

再現詞條【空椅子】

這是一張沒有坐人的空椅子,這是一張放了四本書的空椅子,這是一張似新非新化工合成的辦公舊椅子,這四本繁體字的書是黃春明小說《放生》、許悔之詩集《遺失的哈達》、楊惠南論文《愛與信仰-台灣同志佛教徒之平權運動與深層生態學》與王德威《怎樣現代,如何文學?》,這是一張房間內的空椅子,這是一架彎管飛翔的輔具輪椅,這是廟埕前的板凳藤椅,這是喜宴場合的團花椅子,這是酸枝蟠龍太師椅,這是金瓶汽車旅館的八角椅,這是國道客運移動的綠皮椅,這是航空經濟艙狹窄瘦身椅,這是矯正通電椅,這是牙醫器械躺椅,這是刑求的冰塊椅,這是火烤的烙鐵椅,這是前往和平號太空站火箭的堅固座椅但是無一坐人。

2010年12月4日 星期六

【聽是誰在唱歌】(五十五)-短促

人傑攝影/山門內的桂花

  細細長長的路到了那裡還不是盡頭,先是緩緩如臂膀攤向慵懶沙發,微微向上伸展,輕輕繞過一個圓環,拐個四到三分之一個鐘面角度,便是陡昇坡,在台北大街小巷竄了近十年的摩托車,吃力載了兩隻男身,卻也還攀得上去,便縱身追隨友人前幾年居持近此的記憶。

  五年了,他說。

  陡坡的那裏也還不是盡頭,兩旁圍繞著所謂的天母,或者天龍國豪宅也好,精製石材砌成的高牆,吹來一陣冷風,空氣卻突然清新了起來,山林、群樹及土壤相互吐息的氣味吧,坡路對邊是家雜貨店,平常日午後,盆城裡這麼偏僻的角落,沒啥來往的行人,坡路的岔路對邊則是間小廟,最低時,恰好遮擋住了山門。

  同友人拍完山門楹聯後,緩緩拾級而上,才幾步,立時一道濃郁的香味閃電般,襲身竄來,晃入清溪疑人相與,還沒見著來源滑結在視網膜,便憑著記憶大叫,是桂花香!一抬頭,三四棵高大的桂花悠然立在階徑右側,軟軟透明的風川流不息地穿過綠葉與白花秘密交織的網子,篩下許多的香味,拾級而上的那裏午後的陽光紛繁地燃燒,以一種花香與光影相互昇華的變化方式。

  我們穿過重重的山門,水聲,征塵,僅僅只是要徒步。

  陰影裡置放著餅乾,或者水果,玩具熊,狹小的位址。誰會來?她媽阿。誰都取了鑰匙,路到死靜的那裏也還不是盡頭,午後的暖陽穿過廳廊,鋁製窗台,照在供桌,佛像,清靜的字上頭。我們東繞西轉,拐過幾個門,幾個人影,水池裡頭有貓那樣大塊頭的錦鯉,靜靜不動,裹覆鮮紅的炭火,溫度卻像寒冰一樣。再次拾級而上,天空之城的心臟,旋入心因,金屬門訇然打開,暗影浮沉,玻璃內的靈祇閃著卻什麼都不擾動。

  一片片開闔的門如鋁或鉛一般的質感,許多的罐頭,擁抱或者氣絕,沒有香味以及聲音湧到此處,但細細長長的接向黑暗的甬道這裡也還不是盡頭,她在小室,房間或上學書包一般,什麼事物都有,CD、書本、作品集、來自迢遙鹿耳門天后宮的護身符,清秀的臉龐。午後的光以最溫暖的神志,穿過高高的窗孔,穿過昨天她幽幽走過的靜衡頁面,以及攀爬的帷幕,遠方就這麼不經意地靠近過來,放眼望去,陌生的邊陲卻注滿了各式各樣的布置,鄰居們有的鑲滿了富麗的花彩,有的坐擁收集的什物獎章,或者親朋好友子女伴侶的贈禮,爭先勇後的光在高達大廈器成的峽谷另外一端,不斷擲射進來。

  有人久久地站在室內陡斜一角,那裏日夜跟一扎眼的痛等長。

  那個角落還不是盡頭,時序尚未荒涼,我們挾帶著什麼,拾級而下,復打開門,照面是金色的磚面一層一層一詞一詞無字,反摺著永生的鑲嵌光茫,是迷幻,是錯覺,林樹與纜線搭的遠方,煙塵籠罩著櫛比鱗次高樓大廈,參差不齊的屋宇遮擋住了淡水河面,一片一片剝落的七色雲朵,在光氳中散發著記憶裡的身世源頭,意識瀰漫,錯覺迷幻,山坡與建物綿延不絕地悠然下伸,後方是雲深不知處的疊嶂峻嶺,這些我或曾熟悉的,去過的一兩處值得逗留的地方,門與門的交接,山呢總還是不動的山戴著雲霧潮濕生水的問句。

  城裡是菸。

  如一根菸製造的漩渦,吐出一蓬一蓬銀色絲輝,於此時刻繭裹千門萬戶。

  不抽菸,不過萬緣求淨罷。

  值得逗留的也不一定就是盡頭,褪色的陰影,夜裡冗長的甬道,是不是還有窗台可以俯下身子招呼。同友人不發動機車,只緊緊抓著剎車,在陡坡的中途一路順風滑行下山,剎那就進入高地價的城內,我們繞過盤結曲折的巷弄,高聳如天龍城堡的別墅,回到了圓環,中山北路到了這裡也還不是盡頭,又往右拐了四到三分之一個鐘面角度,還來不及思考,便往記憶中的羊腸小路一路清冷揚長而上。

  那又是熟悉複雜的溫泉行義路。


人傑攝影/黃昏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