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27日 星期日

2011年2月26日 星期六

計程車,運匠手

2010.05.28 夜搭高鐵,夜觀高架橋下人間流星
  晴日午後,滿店是人,我兀自站在現代詩櫃前,整理書櫃,一通心驚肉跳的簡訊突然從我口袋裡顛顫起來,我掏出,拿起,點開鎖,一通未接簡訊發著光,一點,只見妹妹說:「大舅過世了,早上在床上被發現已往生。」我把書放好,走到翻譯推理偵探區,好像整理了一些什麼,又走到話本傳奇區,好像整理了一些什麼,把填滿的空格都再填滿書籍,我走到前頭櫃台,門邊可見洶湧的日光從三軍總醫院的急診處撞進來......內在心理時間卻已經好幾千百個瞬間片段記憶激流一般匆匆流過,那些伴隨著「斷裂」而湧出的霎那親人、逝去時空一個一個從記憶與夢境中洶湧旋轉門一般悠悠侵入......

  我拿起手機,簡訊回了一字『受』。

  我記憶穩固以後的日子,大舅一直是以開計程車維生,大舅還健康時,常在金鑾宮廟埕廣場邊的檳榔攤邊,或搭的小棚子邊,見他同運匠們黝黑羅漢一般,烈日下守著一頭又一頭向日葵黃的計程車,如守著一頭鼻息吞吐、拉不拉多般的忠實聖獸,一齊招攬生意,夏日無人,或各自歸家午睡,或待在棚子圍聚,檳榔攤冰箱兀自結凍,外省仔麵攤的銀光冷凍庫嗡嗡叫,檳榔攤小電視機畫面快速跳轉,沙沙發送著一個又一個速朽的節目和新聞。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去年有次大清晨之際,我要匆忙北上,母親請他開車載我到高鐵站,那樣的靜默時空,很少很短的對話,淡定的關心,車內瀰著車內該有的普遍氣息,我那時只是捏著我對生命的焦慮和未來的茫然、不確定感。一點一點地除去冗長的睡意,簡短地回應著他和我的一問一答。車內瀰漫著一種計程車普遍會有的氣息和氛圍,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特別的記憶。我那時有觀察後照鏡裡的他眼神嗎?那時的他,同父親一般也是受肝病折磨的身體,鬆垮皮肉,焦黃表面,已將屆壞毀,崩解,偶爾才出宅開車賺吃。那時,短髮蒼茫,短胖的背影穩穩地靠在座位上,伸出兩隻手臂,手心穩穩輪轉著熟悉的方向盤,順順地穿破這座他終生倚賴的漁村迷濛,沿著蜿蜒的二仁溪出海口,載著我往上游回溯,開上新建的台86線快速道路的高架橋。

  那麼少的理解和對話,那也是一個沉默的男性,只是為什麼沉默呢?

  父親為什麼也是沉默的。

  向日葵車穩穩穿過無風的馬路,或許是有風的,只是因為我們相對移動。傍晚,妹妹說,像是一則消息吶。的確也是,「消」「息」,妹妹問說,這樣是壽終正寢吧?我想起那無數的計程車上不同雙手駕駛的運匠,一段旅程,皆逢著另外一段旅行,他們以速度的控制,活在人們目的和終點的間隙過程中,活在這城市和鄉村流佈的擴散棋盤上,運輸著那些陌生的故事予各種將到達的場景。卻只有大舅這台『計 程車』沒有鮮血刺目的跳錶一閃一爍,提醒著趕路人,人時將暗又將明。

  那曾是夜,他到大湖這個偏僻的小車站,載我回家,我渾身沾滿高雄的油煙味,走下蟲鳴草腥、凹凹凸凸的頎長水泥月台,不遠處的龍發堂屋頂諸佛發著奇異的螢光,在柵欄另一邊,我穿過地下道,大舅的奶油車已在另一對邊的車站口前沸沸停妥,載我一程穿過夜幕攏照、漁船停泊卻又不住上下擺盪的興達港,繞過繁星夢一般閃爍垂掛的火力發電廠煙囪,切過海風一路無阻吹撫的濱海公路,萬傾魚塭水光已是深厚的泥壤,回家。那時大舅許是穿著夜市買的襯衫,而後照內視鏡有掛東西嗎?還是一絲不掛?沉默車子穩穩地駛在高架橋上,心手抓著轉輪,轉輪咬著車輪抓著柏油,夜所殘留的內陸薄霧號誌一般往身後不斷退去,把漁村遠遠地拋在後方,他讓我提著塞滿彩色人間衣物的行李在台南站半路下車,在薄霧中開著開著就穩穩順順地眨眼,一個轉彎一目睨,就含笑島退嚕裸身開上了朝暾霞光的高速鐵路月台。

2011年2月23日 星期三

【讓微笑停下來】

人傑攝影/2010.06.17 雲平 浮雲樹影風刻痕

讓微笑停下來|2010.夏

2011年2月22日 星期二

[小說] 虛構(節錄)

2011.01.01 粉紅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還是孤單坐在黑暗闃寂的鐵皮屋搭蓋的頂樓書房中,偌大的書房,大書櫃間神龕間擺了他阿公死去後留下的一口壁掛機械齒輪鐘,透過木箱前嵌的可見惹塵且靜置不動的鐘擺,細小紙片如海溝碎雪,同一只鏽斑發條幽幽沉在亡佚的箱涵底部,多年來沒人執那鎖鑰,探入鐘面上左右兩個鎖孔,各以反方向喀喀扭轉,給時間重起爐灶,也就這麼說停就停罷了,之前那麼多的日夜輪迴,之後是那兩根尖就是所有靜止微鏡的省略了。朱天文《巫言》云:『你知道菩薩為什麼低眉嗎?』那電影《天使在美國》的片頭,穿越重巒疊嶂的浮雲,高樓大廈圍攏的公園中央,圓型恍若鏡片的噴水池,沒人向左走也沒人向右走,噴水池中盆柱上,注定站有一低眉嫻靜的青銅天使,噢不褪盡鍍金鉛華卻仍有一雙翅膀的快樂王子也罷,在觀眾的訝異中抬起炯炯有神的臉容。世間萬法,不過區區《洛磯恐懼秀》一場。

  天使直視著您,便有誰說過那是支點?

  這麼多年了,他們只是開模、重造、複製,不斷追加,相似又陌生的話語和死者,彷彿他們真是有歷史、有過去的一群人。

  他記得,也就只有這麼一次,恆春百年大震吧,他恰好在書房內,嗡嗡鳴響後,房子霎時一陣毀滅性的天搖地動,恍若九二一重臨,他在要狂奔下樓,還是就此要這麼就被千鈞鐵條磚瓦壓死的猶豫中度過。待一切都歇息下來,奔雷地牛滾滾遠去,鯰魚姊漾回天池,驚恐仍水紋般餘悸猶存,就僅僅在那萬籟俱寂,奔出外頭的街坊鄰居尚未開始大呼小叫的間刻,起初很小,後來就越來越清晰如永無島鱷魚嘀嗒嘀嗒輪軸齒啣,他不可思議地往阿公的大鐘望去,如天線寶寶湯匙頭的鐘擺,竟有規律地緩緩動搖,而印著仙力時大字的漆白鐘面上,時針分針竟已悄悄位移。心愛的,何時我們肉身的末日之鐘,其分鐘被撥後1分鐘,距離子夜僅6分鐘。世上所有翠白菜葉上的蚱蜢,盡皆化為一隻隻張牙舞爪兇猛怒目的蝗蟲。

  電光石火他驚見,母親將上樓喚他就寢的腳步聲。

【童年刻奇】



  童年刻奇|2007 夏

  黃昏廟口鹹酸甜廣播
  金鑾宮氤氳放送

   我會希望彈珠滿袋滿網
   塑膠袋鼠鼕鼕呼吸
   飄的浴巾,磚隔的豬,鼓咕顧的公雞
   嶼綠的搖的永無的白白一筆鴨島地基
   水龍如何去挽留阿弟裸裎
   蓮蓬如何去漫去流,鴿鴿笑
   被尪仔標一暝一吋的畫面黑白講
   偷偷探出了西瓜的頭一疊歸塔攏歸我攏歸我

  金鑾宮e眾路下,請注意收聽
  有一台歐兜拜停佇郎e亭仔跤,擋到

   巨大海洋的占有,暴雨由此過由此自由
   魚群不被爸爸的船不住擺脫不住抓不住笑容
   這麼黑,這麼風,便用阿姊的燈去牽
   去牽去,去掃去跨去跳繩去猜一猜
   可以橡皮筋悠晃編到地界最遠的白白手背,危那邊聽到了嗎
   熱熱的掌心就如此在杯燭裡握,滴滴漏
   答答是我竹編的搖籃的氣力去圍繞,假若
   是星的寧靜堤防,紙屋嗶剝,面海小廟用甲飽去借問去賄絡

  阿妹仔,恁阿公在甘苦
  趕緊兜轉厝內底去

   西北吼,我吼成一頭獅子噴噴鼻甩甩腿
   國校牆邊是鳳凰木雨的揣摩,瓣對半拆壓成蝴蝶
   火花再野再裂再粗礪的形狀,用阿公載我的推車去描
   依約在午後去剪,落髮的疆界,去貓去弧去曲挖
   防空拱洞下,膝蓋跌得狼狽,老仙還是背背還是負負
   從來沒有後悔的跨越他推耙金黃,我蹈
   我蹈,稻米佝僂了飽滿的掉落與肩膀
   影子伸長了指針伸長了田壟的縫線上邊的季候

  阿弟仔,恁阿嬤在哭枯嗽
  趕緊兜轉厝內底去,乜未赴啊噠,趕緊,緊

   氣若浮上泳池的那一秒,雲容突破夢持咒的肺泡
   總以為一時躲過追緝,當鬼的同伴就這麼多就
   沉到塭格子的那邊不少不多,停看,踢糖果盒,疼
   炒一盤土豆沙沙好嗎阿嬤炒著太陽在水面上
   在傘邊,一直在鹹鹹閃著,篩著,施肥著
   在斗笠在烏黯的臉咧著一顆最憨的銀牙
   屐來木瓜,徙來菜瓜,晨曦移走露珠心肝
   來吧來吧毋驚毋驚曩昔的蝸牛殼正在攀爬正在大栽的藤蔓

  嗚--嗚-(覓呼好)
  嗚--嗚--嗚--(覓呼好)

   粉鳥急促盤旋,無人在天台揮振紅旗,黃槿花心指趾甲
   四月四日獎品不會再不會加,收拾一枝合作社的鉛筆在桌椅
   兩隻燕子搭在折裂天線,竊竊私語便當盒的蒸氣浴
   衣服在風裡毛躁罰站是七歲開學第一天,媽媽坐著園圃日日春
   尖聲嚇到我的孔雀轉身開屏,為的是以不明白以不等待的
   麻雀躍過屋脊,輕靈的,飛岩走瓦的無懼本領
   在剝蟳挑牡蠣的整籃奔逐中,迎面的
   涼祕密包覆漁村,聽認,一隻空襲蝙蝠,悄悄把夜緊緊收攏

  一塊碗 冰裂 希聲薨訇吹捶鎚背
  佇阮e惦念佇阮e惦念也眠瞑綿緜
                木

2011年2月19日 星期六

【謎題】

【理髮】

人傑攝影/府城台86未完工前的工地現場枯樹
  馳長那根,和散短
  男人之間
  行禮
  必須染色設計

  他期盼的額頭中間
  流殞了一把
  墨蝕
  投遞的鬍渣

  這端正七面鏡屏前
  不會是願意
  手法粗暴
  五指分明溫柔

2011年2月18日 星期五

【本體受器】

人傑攝影/2010.09.02 自家院子的落葉,每一片都是演音。
  本體受器|2010.07

  無礙,都是因為心動,那棵瓶中樹在魚屍上開華
  每一條葉脈上都磁浮一隻潮濕的蝸牛與大話
  傷痕,是隔牆鐵皮敲擊的聲響,紅色的爪子
  漫過熾熱屋瓦,相約黎明的天霽,涯角紛紜啟闥

  那時節,恆星萬色劇烈,邊防不再需要詢問槍枝的軍閥
  擁抱也會明瞭,而仙女座和銀河系早已經撞擊你知曉嗎

  曩昔碑面,烙蝕的玫瑰瀰漫,雞蛋花旋轉又蒂落
  墜入酒精,那裏的水面擲有許多薰衣草
  那裏的市場瓦斯如魚腥,如石油悄悄湧出五官
  在安全無染的管線內,那時黑暗的力線已經取代玻璃光纖
  在潮汐起落的尾巴,曾經拜訪過偏僻冰山的鯨豚依次返航
  其中一隻會悠悠回想起陌生的峽灣,六色絲帶
  噴吐細長的舌頭,每一根枝枒隨季風飄盪,隨浪濤稀釋
  那時我脖子上的鼻孔早已塞滿滾燙的塵埃
  難刻難捨的沙灘,每一片光影都堆積,也都流跡

  心愛的,你知道那個不死的巫婆怎麼把籠子
  重新編成自己的青春骨肉嗎?心愛的,大鵬金翅鳥
  是怎麼叼走鐘面上的紅豆,填滿真海蔚藍的天堂呢?

  此時,無字偈不再需要向淵源擴散,每顆胃納萬字
  都習得十二進位計算,以拐彎隨機的方式,向是
  你陰莖對杖溫熱的五指,陽具排比我疼痛的肛門
  此曠野,連雄壯的袋鼠都作著移植複製子宮的夢
  此刻,為了分類,古有四種複雜寫法
  禪船軸輻的地理課要背誦十四根針的符號生意
  每一顆水藍色的行星由一位遠古諸神掌管命名

  那時,地球和四季變化是我們湮滅遠視的亞當
  那但願以後的進化還能保守肉慾,乃怕未來
  性別與膚色的遺傳已逾越想像
  葉力由超級電腦控制的日常,但我們
  偏愛那瑣碎會被清潔D掉的第一隻舞

  心愛的,我們的權筆是喝下彼此的血和唾液
  沒有什麼永垂不朽,沒有一條河被命定一直流
  除非有聲之年,我們又聾又啞,又老又瞎
  只剩下幾條肌肉結實,皮膚鬆垮
  還能新鮮地渡過第三咖啡杯的兵燹、戰火和飢饉
  已成化石的電線桿,無人知曉一齣劇烈的雷雨
  沿著旅行的弦線匆匆滯留,一萬場演奏從中洋脊
  跨出聲聲慢的高壓氣泡,撐開電解質稠濃液體
  張開又舉攏一片記憶的蛛網,心愛的
  你會夜半開車攜我上擎天崗嗎?再無法時就枯等站牌
  撐小傘,擁擠斗室擦洗氤氳的溫泉,連跌倒
  都無聲無息,但那時我們對家已經磨為釋懷
  除了被給予的馬賽克磚廚房,白色布簾覆蓋多時像顯微鏡
  那時,我們沒有遺下族裔,沒有超過
  任一通俗的經典本身,你枝葉了熟悉
  我擺脫了永恆,再沒有人向我們這班沒有月台的車搭乘

  心愛的,除非你我是兩架塌陷的黑洞本體投胎
  宿命的罪與懲罰就是愛與註定無法遺忘

【妄想型精神分裂守紀】

 2010.07

  「You won't forget to come for me, Peter? Please, please don't forget.」

  向星光繳柴枝,跟液晶借囀鳴
  往指針送手指,想腳印
  踩水面,以紅豆界天堂
  但不要去撬皆同的磚塊

  向肚腹裡的礦石鑽圓理,跟掉著的空床
  索疼痛,要往彩虹刮鱗片,向採花瓣的鏡子
  借呼吸,跟香拼拼的乳液喚流星眾
  來翡翠城的木馬搭旋風,去烏有鄉的海邊披斗篷
  自關愛之家戒微笑,如一把細細的鹽巴
  撫觸盛夏的鵝卵大西瓜

  從伊甸借肉身,跟盤亦談亦皆痰液
  以掌臂送推拿,徐徐揉捏鬆肩胛
  就隨街童眼睛望城堡,悄悄
  步入浪漢的地下道,願意
  互抽塗鴉自由的頭髮
  互相擁抱致死不刮的鬍渣

  向行雲的聲音借樑木,木頭人的遊戲
  吹風窗,動桌椅
  流上鋼索授鐘聲,跳上
  馬戲團的餐桌傳舞蹈
  漫下電纜低音符,游過冰棚擔架填身世
  走過繼承刈稻的耳朵贈玉蘭,停駐
  昨日的路燈亦飛氈

  轉向汗水的壘包換球套,彎道的廚房
  煮石頭,向社區的高原借宇宙
  跟滿山的楓紅借脈絡,往碎若牙齒
  送血肉,半張衛生紙擦拭
  清晨的報紙與簽字,向招潮蟹的荒原
  濕潤的公路歸還一整片的胎生紅樹林

【溫度計】

2005年間,男人暱稱醉漢,生命早期無數夜晚,獨獨在清晨微雨的房裡描下這張陌生切片。世上無數流淌肉身,無一停留。
 
  溫度計|quendi 2010.07.29 08:24

  在學校偏僻的轉角處,使人目眩
  著迷的實驗室
  金屬框格的抽屜內
  藏匿許多大小不一的溫度計
  有不起眼的水銀,我沒有打破
  有透紅染的酒精裝填,但無有
  一種尚青啤酒是這種顏色

  有條波光瀲灩的岔歧運河
  草木同倒影
  在兩岸林立
  流速稍快的河心,有許多
  化學家及物理學家,以及
  人們總愛來這裡泛舟,甚至打著
  瞌睡濃密的天文學家
  也從小小浸漬夢的液泡中,賣力
  划著雙槳盪開浮冰及隕石,直抵
  廢棄已久濕滑的
  無名碼頭
  
  蠟染以及粉彩的小橋,馬賽克
  鑲嵌的拱頂,底下陰涼的影子
  女子揮著考場入口,工讀生們
  發放的塑膠扇子,有人
  收妥幾包衛生紙
  誰來這裡
  詢問一道稍縱即逝的水流
  還一把鈍掉的鑄劍
  誰又來這裡換回自己前生
  業已生鏽應手的青銅斧頭
  誰又捧著
  空盒子站立其中

  看吶,平靜溫婉的水面上,午後
  龐大的西南氣流要如何
  把一只破舊的襪子
  裝滿吶無聲的眾水
  躡往東北方,將要如何
  遺下幾根不起眼的絲線
  匆匆地匯入角錐
  無息地散入試管,甚至
  將製過飽和溶液量杯中
  煮沸的熱水
  你我清脆如鈴的玻棒

  目下,玻片中被雙指
  輕輕壓碎
  豆科含水胚細胞
  噢我是一介
  植物組織培養新手技術員,不時偷閒
  在校園偏僻轉角學習
  泛舟,蓬頭垢面卻十分準時
  下班,到附屬托兒所接送
  水面下
  一棵老柳樹及柳絮上
  出神忘形的迷路雲杉苗一株

2011年2月17日 星期四

【誰】

2011.02.02 茄萣
 
  電光與石火的中間
  那些眼睛
  逐日
  滴出青藍的耳朵
  擠出鹽巴的剪刀

  微空之中有微空
  青藍之中還有
  綠意
  那些豎井垂下
  鄉間柴門內
  咳嗽織佈的髮絲

  那些硫磺般的箱涵
  青菱菱的啤酒
  與錫罐
  以及來去自如的
  蚌殼一樣地堆壘
  
  讓插翅的指爪
  和腳印
  離棄,讓魚鰭
  豎漲竹葉的弓背
  磁鐵篩過看不見的光

  不見的光被
  流磁篩過
  粗礪的墨,其維管束
  或曾漫流一條
  且相聚且飛逝的河面
  行星綻放的尖端
  迎空的哨音

  是我們住在牆的邊疆
  是我們讓你深愛影子
  是我們
  讓全身沒有引力的水管
  可以旋轉漂浮
  一團滾燙
  無形的琉璃

  是無邊且無際的黑暗
  讓一把
  剔透的沙粒
  甘心是一座
  沒有味道的山丘

  是那一滴雪
  瓦築了
  風與氣泡的屋頂
  是我們
  落日下皺皺地文定
  你環睹回家的日子
  你哪也不去你哪也
  不去那些鋒芒潮緣

  是那些岩鹽鑿出的
  眼界
  讓枯樑反摺
  是你
  讓你自己
  安住在一滴盤腿
  燃燒的海扉中間

【血殘】

  血殘|2010 盛夏

  最初只有黑夜的嘴巴,什麼都 
  吞噬,叫我血魔,戴奧辛,世紀的解藥
  你知道的,症在癥中,返再返中 
  起初只有模糊的光影,盼然公允
  我是男身,每一頁都出血
  我只有一條棉被,全都是
  陳年蠻漢,流下的髮蓄
  我是砝碼,他們也是砝碼
  我想要更壯的砝碼,來撐起全身的
  酥脆,蔓延的疼痛,每一次都
  必定要潑灑的男人經血
  閉閉,他說。我紙廠開你
  我的悲傷,只能要硃砂書寫
  每一顆,都輪轉成為
  開素的利刃,但呼吸是葷
  呼吸是惛,是新,是大日,是我的
  汝海,我挺喜歡那高溫的鉤子
  讓我倒立,讓我成為被磨碎的島嶼
  讓他上癮,但沒有人
  世界上沒有任何的人,我是血殘
  我輩飛濺而出,又被滴溜溜底收回
  我沒有朋友,我被設定沒有了骨頭
  沒有了肌肉,全身只有羽毛
  沾滿了昨夜的光陰,森羅萬象
  血亦持成圓光,最初只有
  血,我全身得記胞都是他
  的器皿,都是睡,都是隔牆的耳目
  螞蟻來了,精簡的釘住我,讓什麼
  都沒有過,沙發外交錯的正格織布
  乾燥,是渴望潮濕的動詞
  那綿密精緻的那種感官,是所有
  讓人痛哭,要鑿盡出世的那種空
  最初,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曉
  我有了腳,我只好學習跨步追逐
  我有了手,我只好築起高塔
  最初的塔,匯差盡我的體內
  每一顆生,是每一顆死,每一顆
  到時,每一次奔逐,每一次融化
  每一次呻吟的寄生,每一次
  我們燦出銀色的鋁線細絲彼此綑綁
  還是陌生人,沒有大紙頭可以燃燒
  沒有一封信,是從雲裡遞來的兵單
  告解我,張嘴的夜黑只有初墬 

【探】

2010.07.17 盛夏,將要有一場雷雨要來,身後將要有畏怖的閃電赫然劈過我的瞳孔,只是半個小時前,從成大門診大樓拎著心事緩緩步出,一抬頭,在忽明忽暗的陽光背後,在陰暗處......微空大雲之上,巨碩的天門如光之影般幽幽橫過......
  探|2010.07.12

  粉嫩的細小的指頭好奇
  擁抱我樑柱般的食指,每一根都莫名
  這宇宙就此有了數字,但還不懂算計
  趾掌不住拍打出水光沫影,渴望的洪爐內
  修練了多久?這趟遠道又所為何來?
  漂浮的冰塊在玻璃杯子裏空空打旋
  不會只是為了華樹為了鯨豚
  為了那顆殷實的蘋果與汁肉

  血紅的緻密的指頭緊握住我的指頭
  愉悅搓膩,攀住雲端斗篷
  降下的清涼的透明的枝枒,每一根
  都曾待過零度以下的太空
  練習操作剪刀,挪移比較艱澀的尺規
  裁出地表一樣大的異國碎花桌布鋪張開來
  自由式划出散步的街道,哪裡借來的胸膛
  哪裡就有黑暗突起碩大的枕頭
  任長夜的每一吋肌膚都磁磚
  蓮蓬頭冷水與熱水交替澆下
  十指交扣任其濃縮成熔岩流,任嚴冬床緣
  一口清冷的氣息濱線一樣遠遠底
  沙沙踢踏過來又過去
  所有害羞拳頭就此苞有芬芳暖意

  那些錐子都不是有心也都願意
  鑿出陰濕的洞口,笛聲的高樓
  那些耙存的葡萄乾,都來自二進位的盛夏
  透光的藤蔓,蝴蝶和螃蟹秘密四散的影子
  可以默默彎曲水管,啟動雲端基地的門扇
  可以取出螺旋槳、舵或帆,但不要去推搪
  恐懼怪獸的搖桿,不要挖鏟
  要揀選羽毛和晨曦的農地或沙灘
  不要忘了分開相印的合十,用體溫牽繫
  孤單的無依的相離指頭,只因
  左指右指今生有靜好正義的小勾勾

  世上那麼多的盲目腳趾頭
  都直直踩向謊言的迷宮去了
  盒子裡,粉嫩的細小的拂曉
  獨獨為你清澈,為你逗留
  為你單單在蛇逐日蛻去的表皮上刮劃過
  閃電般無時無刻向外凹陷的深瞳與海溝

2011年2月15日 星期二

[對照] 茄萣白沙崙靜林山白雲寺與天母南海普陀山惠濟寺


(人傑攝影)


  第一張圖是前陣子過年返鄉拍下的白雲寺山門,門內一海濱常見的木麻黃樹;第二張是去年底時跟魚果到天母南海普陀山惠濟寺,於山門內軒廊邊『玄關』拍下的,餘下四張皆為惠濟寺內誌下。白雲寺位於茄萣白沙崙,大陳島民居的北邊沙丘上,現在丘上的白雲寺是改建後的樣子,較像北方宮殿的形制。小時候,浴佛節時去過,很熱的正午,外邊過度曝光一般銀白碩亮,於老舊的紅磚屋內,拿勺子朝湯盆中的小佛像淋下甜湯(?),然後再跟大人一起圍桌吃素食,素食很難吃,這輩子到現在,除了台北慈濟醫院底下美食街的素食椒麻雞和火鍋素羊肉之外,從沒喜歡過加工過後的素食,還是普通蔬菜比較對味。去年盛夏,無聊時便如繞境般,隨意走晃參訪故鄉內外大小廟宇,也是正午大日重上白雲寺,那時有犬在寺內吠教,有寥落人影默默穿梭其中,任我隨意看過一柱又一門的楹聯,彷彿一切都自在了然於心。茄萣北邊其實有兩座比較高聳的沙丘,一座是媽祖山,而白雲寺所在的這座沙丘不只白雲寺,後邊還同玄機書或者重重疊疊的剪紙一般,藏了另外兩座寺廟,都得從不同入口的斜坡進去,白雲再深處的第二重寺,不同於右側入口的白雲寺,得從左側進去,就會發現高聳的白雲寺殿後,夾峙著近年新蓋的大仙禪寺,只有一進,兩道廟門後就直通廟後的沙丘頂,植著高聳榕樹及各式植物(好像也有竹子),彷彿世外桃源般,有防空碉堡藏在人造的魚仙池後的自然山高處,不過蚊子兇得緊,令人無法久待,最後一座寺廟就無緣進去了,那又何妨?入近便是出遠,無寺不妙,無廟不俯拾即是訪故人。




2011年2月13日 星期日

【義肢】

人傑攝影/過年時大伯把聾啞的三叔從療養院接回來團圓,年前住過加護病房,我上台北前還去看過奄奄一息的他,如今這樣被時光與病魔折騰過,顯得更老了、瘦了,妹妹說真像老沙阿公,的確是,越來越像記憶中的我阿公,在我很小的時候便死去,出門戴著一頂鴨舌帽,總是窩在祖厝樓梯下的木床上,佝僂又肺癆的沉默老人,總是慈祥地推著鐵推車載著我和妹妹穿過灼亮的海濱烈日,往西濱去剪髮。如今,聾啞的叔叔恐怕也簡易手語也忘記了,只會跟著我頂出大拇指,不一會兒就注意力散失神魂漂走,而我卻只是急著為他留影。
  義肢|人傑(2010.10.09)

  若為慈悲覆護一切眾生者,當於錫杖手
    --佛陀告訴阿難四十種手的用法

  若為千變化話者,當於流金鑠石手
  若為愛神姻緣者,當於麥管搖冰手
  若為萬世開平者,魚當餘力傳薪手
  若為泥腳趾跡者,當於不求好人手
  若為登峰躁急者,當於啞鈴跳繩手
  若為撥亂反正者,當於翻雲覆雨手
  若為大音希聲者,當於蝴蝶皮筋手
  若為萎縮手,當於機械拈花精手
  若為無告手,當於殷勤捲袖身手
  若為拷問手,當於捂胸清容還手
  若為逼街手,當於獨角交鋒貴手
  若為霜降手,當於悸動織女之手
  若為苦勞手,當於握他撐簷家手
  若為單親手,當於一是同人拉手
  若為感染手,當於琉璃然諾香手
  若為失色手,當於維納斯扇貝手
  若為衰老手,當於魔繭海藍洙手
  若為服器手,當於扶憇玫瑰火手
  若為多舛手,當於掰痂掰瘢薄手
  若未失手者,當於摩挲手
  若未指遇者,當於點睛手
  若未再見者,當於隕石手
  若未回頭者,當於撥弦手
  若未成權者,當於拳棉手
  定讞者,沙灘手
  滋心者,大礙手
  非仁者,所時手
  千尾者,屠刀手
  微空者,金勾手
  無手,漲手
  左灯,撒手
  艸
  。

2011年2月9日 星期三

沒有標題的夢

 木石有情,書亦然,總是凝結著深邃的回憶。

 大年初三回去參加國中同學會,睽違十多年,同學一見面劈頭便說,十多年沒見,都沒變呢。一看,年輕,十多年的青春歲月彷彿什麼都不曾在身體上留下什麼,只是稍微胖了,或是瘦了更清儁,除了幾張嘴巴一樣刀光劍影沒變。幾張面孔幾句後,似乎瞬間便把這十多的縫隙快速填補了,舊時記憶亦紛紛湧上心頭。
 
 老同學說,你臉書寫什麼我都看不懂呢。我笑笑說,就當是浮世夢話吧。

 凡人一場,難得幾回清醒,讓書說夢話。

 過年在台南草祭二手書店旁邊,觀光客來來去去的紀念品店,買了一口南藝學生製的杯子,天青藍的釉杯,釉的塗佈並不均勻,側杯裂開一條罅隙,可見土黃色的初坯陶體,像個驚嘆號,讓我想起朱天文荒人手記新書書殼設計,毛筆字一豎,不是天一橫,就只是枯槁如木若骨的豎,是墜落,也是塵落,但又何嘗不是一把墨色的金針,筆,指針,日晷,或挺直的腰桿子。

 惜墨如金,今見一把低眉金針深深注視藥度人,想起林達陽《虛構的海》〈病者〉一詩施捨最美:「......像一只生鏽的針終於高速地/穿刺過雕花琉璃」肉體無處不流離,又無處不潰散,用它夜底做夢,白晝善舞奔走就有一輩子的戲得演。

 另一口木杯,是父親去世前,最後一次跟他出遊日月潭,在潭邊買的紀念品,一張土黃色的魁儡木臉,睹物思情,那臉便在注視與記憶的交錯之下,投射比藍色還瀲灩的波光,原來應是喝小米酒用的吧,後來雕給觀光客隨機攜走,捨不得用它喝什麼,只用來往頭顱裡頭丟些小零錢,往日的記憶卻逐漸消逝了,是不可能追加的了,就連照片都只是瞬間,腦中的記憶猶原是殘破不堪的片段,像逝去的夢一樣再也難以重複播放,只能回味那些斷垣殘壁堆壘的氛圍。不帶照片,只是把物品、書本,如被大卸八塊的組屋,賸餘沒有編號、沒有標題難以重組的積木磚石,在迢遞的貨運車廂上搖搖顫顫,倏忽又落失許多細節,隨著每次搬家,慎重且留戀地帶在身邊,擺設那些短暫的空間,也就略有沾染家屋和家人的想像氣息。

 落帖的刑罰,或修補的契機,就這樣,永遠永遠停佇在最底部了。

 逝去者,活著的式方了。

 一只杯子,新生窯燒,或者雕琢,在我心生病塵像一顆牢牢的圖釘,一根金針,陀螺,碁子,風車,物品不斷旋轉換喻,燦晚黑洞其墜落塌陷的重力不斷地攫獲新的感覺,只有當你从窯燒的菜碗底,不斷地往盆邊奮力跳躍,讓每一個步伐都是上昇攀爬,都是雲霧般的蒸發,全景鳥瞰之時,心體和而為一。

 生肌長肉,汗淚淹覆,髮髭徒長。

 究竟是誰把心與靈擲入這具皮肉骨血內呢?又所為何來?

2011年2月3日 星期四

[四格樹跡] 也是書法




人傑劫影/2011.02.02 府城魔術時刻

[逝跡] 虎年最後的魔術時刻

人傑劫影/虹空靜默,海天一線之堤上情侶,於府城黃金海岸......何時為我?

2011年2月2日 星期三

[五格攝影] 2011.02.02 府城除夕備忘錄





【貓年】

人傑攝影/2011.02.02 台南市灣裡萬年殿養心園普陀巖神影之貓
  貓年|2010夏.08.10

  貓年大家一起組了不來貓樂隊
  有戴帽貓學雞叫,有大牌
  虎斑貓在電纜上姍姍來遲
  有埃及貓槍鑼打鼓,有托塔貓
  拱背著巨大的金字塔,收及陽光
  有小花大花貓,從牆洞
  兔脫鼠竄玩起捉迷藏
  最像公雞的那頭貓,總是
  禿落齒輪,喇嘛一樣的嘀咕長轉
  曉清,和盧種是我們
  燈會的男女主角,愛撐傘
  也撐起五百元的大場面
  在潮水邊牛步款款,時而噴濺
  往天空,十二網境底
  光輪搶孤,金探子萬馬奔騰
  掃把齊飛,不及掩耳
  來不急到凌,到百武彗星的棲息地
  牠竟然把我的鈔票,寶瓶裡的
  都嚼光光,吐出黑眼豆豆樂團
  在花果山那青梗峰頂,清境
  水濂洞內,洪爐炸滅三隻守門的
  貓兒,一會兒犬吠導影內
  一會兒呼爐呼爐,葫蘆呼來
  剩下的南風,考一科橘子
  約下課種混山豬,在貓年的婚禮
  大家在街角買了吉他
  鋼琴和長笛,和值星官一起闖入
  新人的洞房,在坦克大床上
  起組了蜜月旅行不來貓樂隊
  天踢躂雲巡迴演唱會,紫氣東來
  凌空橫越的一頭驢子
  輕巧浮在林蔭的鳥踏上,瘋狂
  得意赴會說,你們你們知道嗎
  我的本命是插翅膀的噢
  你豬喔!說好的花年呢?玫瑰
  輕輕嘆息,群山的草木終與
  蔚為樂隊,鐘聲遠遠底傳出
  一個舟子吊著雪花,悠悠說畢竟
  合約書從來只有年年有餘
  只有人人首席,在喧嘩
  溫暖如飛氈的不來貓樂隊
  大家呼湯圓,丟陳皮
  猛搶魔術方塊的夏日搖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