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無論如何再要繼續寫些什麼,就算是日記也令我發窘不安。秋老
虎發威,無論到哪個路口只要停個一會兒,悶滯的氣流立即讓人透不過氣來
,卻又身陷腳踏車與廢氣裡頭,不得動彈,便無奈地直瞪著紅燈。
中午時分,大學城四處是人。
仍堅持著混跡在育樂街長榮路的人群之中,不為什麼地追尋,追尋著陌生
的身影、三三兩兩的轉頭笑鬧,那些背包裡磚大的書本、籃球或者球拍。已
不固定去某些曾經熟悉甚至靜靜地懷念過往時光的店家。那些流逝的是再也
惦記不回來,更像氤氳濛糊的前半生,柔焦又對不準,鏡頭有時晃個神就遽
然轉走了。
也就沒什麼可堪逗留、可堪凝神回想的空間好去述說。
譬如一樣的上學路段,我四年來每日固定地穿越台南市南區的灣裡、喜樹
,記得每個季節的色相,建物的影子角度,進入市區最後一段好幾百公尺的
鳳凰木。該是府城最南邊的鳳凰木了吧!碧層層的,長長的莢果垂下,碧層
層在璀璨的旭日下傲然生長,絨絨地鼓譟其張開的繁複羽葉。如果有微風,
我確信如果在我穿越那些半高不大的行道樹群時,祂們或曾款款顫動,在秋
陽下湧動著一些希望還有期待。
在進入城市之前。夏日裡摧折大半的香蕉樹,也許主人已經放棄了,記得
的綠色景緻就忽然少掉了一段,在陽光下變成一方黑褐的泥地,但並不令人
特別惋惜。
如果我還記得,附近有黃昏時在霞雲裡下飛翔的夜鷺、白鷺群,透明如蛻
的軌跡,單薄浮在半空的姿態與啟示,令人嚮往,相信這座城市確實有些什
麼是可以心曠神怡的,永恆的。在排列的電線桿與電線上,拉成一直列的黑
燕子,逗留在秋日裡,或許觀察鼓勵著著那一隻低飛過我頭上的夜鷺,羨慕
著那漂亮的翅膀羽翼,偶而拍打著虛空,而大多時候是在我沉默的瞳孔裡,
懸著一池醉心的湛藍,白灰的羽翼斜斜穩穩地滑過,像秋日沉默的單音。
秋日的煙藍,或者,更澄淨的午後我們可以溺愛地稱呼這條路是青春的普
魯士藍,像是背包,像是旅人的帽子,更像一本野地圖鑑的扉頁,亮滑卻被
我機車的引擎聲壓出皺摺。
我是不曾帶你來過的。
正如我怎麼也無法去到你的山風海雨,東部的小站或壽豐,如果太平洋的
浪濤比這更藍,比西部更寂靜,那我是曾經看過也呼吸過的,以旅人的方式
,架著腳架在台東的碎破塊上留下自己被夕陽拂照的姿態,那已是兩年前的
事了。真是上輩子湧動的光影了不是嗎?
老在路口等車,上班時間的紅路燈間,空白或閃過一些什麼。回過神來,
大多時候已經到了二仁溪橋,那是回家;或者已經到了孔廟忠義國小的克林
那個路口了,不為什麼地望著還未開的花店,也不會想起曾經為R在這買過
一束錦簇的鮮花。
後來一切都如此匆忙。
發動機車,騎過孔廟前府中街的白色花崗岩磚路,迅速地印下台文館文資
中心在晨光裡湧動的線條,嗯是湧動璘珣的結構外牆沒錯,像婚紗一樣湧動
的窗櫺線條與馬薩式屋頂都閃爍著,倏忽我便壓低車身,右彎進友愛街,在
有一棵巨大的鳳凰木的路口停下。
這附近的鳳凰木,就是湯德章紀念公園的鳳凰木們,就真的巨大壯碩的讓
人相信打從有這座城市,祂們就以蛾振翅飛翔鱗粉飄逸的方式編織出城市的
藍圖與心臟。聚與散都在期間進行著。條條大路圍繞著圓環,而有幾條像時
鐘的金屬指針一般,在朝暾溶溶的街衢上鑲嵌著鼓盪的思維,通往學院,或
者我的早餐與報紙、副刊與雜誌。
而多數是必須望著PPT上密密麻麻的語句和實習室講堂裡教授的臉孔;
想必你在湖光水色的東部也是如此,在假設與想像間穿梭,感冒或者聚精會
神地進行著合乎你個性的創造計畫。
期間,一直線,該是廓大的寂靜吧!高聳的山脈與河流,無數的田疇阡陌
與溝壑,鐵道高鐵高速公路,都該在日頭的璀璨籠罩裡吧!疾速而且廣袤地
從高空往下銷融所有朦朧的影子和陰濕的霧氣。
而終於在我來到城市的中心偏東的大學學院前。
沒有風,而且很熱。停車,看著磚牆邊半高不大的鳳凰木。穿過柏油路,
淡紫色卻又一瓣瓣分明的不知名菊科小花們,放慢腳步打量那些最近復被工
友截肢的一園圃翠綠草地圍繞的玫瑰們,屏息瞿然的神情,在艷陽下倔傲地
挺直著熱情的複瓣,所有的顏色都是這麼不同差異,卻又在熱度裡悄然地比
較著,睥睨著。
那些匆忙的學生。
而終於我來到被日影與冷氣層層包紮的學院。回望往中心消逝的蓊鬱理工
大道,不為什麼地搜索著,關於虛空裡悚然涼沁的氣流和溫度,所有嘩嘩然
綿亙自夢裡的高低溪澗遠近山形,就這麼因為瑣事的倦怠與重複的離合,被
拆解成顫抖孤立的秋天。
原來懷念都已經骨折,熱情過度腫脹也揚長而去,而我所能託負的,是紮
著一層又一層的隻字片語,打從我把你我定帶後,相值偶然後,便解不開的
纏綿與層層追索。要直到完成,臻於熟悉的滿足滋味才肯癒合再次翱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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