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暑假期間，約略看了三齣歌仔戲碼，分別是明華園《柳公店》，春美歌劇團《古鏡奇緣》，今天和Ｒ在我家附近市場廣場看了秀琴歌劇團的《鍾馗傳奇》。
秋天剛至，六點半，天乍黑，剩一個小時開演，騎摩托車要到附近佔位置，想不到現場戲箱們早已佔滿了所有座椅，嘩嘩一片，搖著塑膠蒲葵扇子串門子，只佔到攝影機旁的中間中段位置。
想是有點虧欠Ｒ。他上次三四點就趕忙到湖內廟埕前佔到著最前頭的好位置，看著春美搭棚排演，那時我還在台南中正路跟朋友聊天，接到手機想說
：天啊這麼早去是否太瘋狂了。我想熱情的粉絲是不管多早多熱就去佔了。
尤其是婦人們，君不見勇漾的粉絲們那般擠啊塞的，娃娃飛舞，尖叫連連。
歌仔戲戲箱更可謂現代追星族粉絲前身，自三百多年前歌仔從漳州傳入宜蘭
，而由滑稽突梯的歌仔陣演變自有全本戲的『歌仔戲』至今百年的歷史看來
，歷久不衰，戲迷們從戲棚跤到戲棚後簽名照相獻花拍手也是無所不包，草
根魅力歷代皆然。而現代可好，拜網路家族與戲碼行程揭示板，幾班遊覽車
大大小小粉絲們不遠千里披星戴月兼程趕來，實在令人感動傳統文化竟有如
此生命力與親和力。
而今天，海濱的小村，颱風遠去，天高風涼，初一沒有月亮。
是秋了。悚然暗咐我的媽啊大學要開學了。逍遙自在的日子掐指可算，想
起那天漫步在海安路上，戲謔地對女性朋友說，美好如花瓣輕輕搖顫的黃金
青春啊可是時間減法呢。一年呢便老去了一歲一年。這時間。傳統不老？婦
人們吱吱喳喳萬頭鑽動，楊縣長又黑又矮像個人每場必至，好好稱讚文化局
的補助和自個兒背後支持的政績，為年底加分，順便招呼上一些自家官僚與
議員。兩次下來，總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話不能講長，否則就當真要減分。
倒是楊縣長坦率小時候手拿收音機如痴如醉『聽』廣播歌仔戲的經歷倒有
幾分誠懇。身後兩個婆婆媽媽忙不迭地熱烈討論：對啊對啊！阮細漢時陣..
....云云。
換鄉長講，膽敢大逆不道如數家珍般細述自個從小到大看歌仔戲的歷程，
顯然是為了拉近關係，滿口諂媚之言，以證明自己多麼『文化正確』，愛護
本土不虞餘力，只是對照腦滿腸肥鄉長先生的政績與建設，只讓人懷疑：他
懂什麼啊！我跟Ｒ實在也是不耐煩，我歪著嘴斜暱著台上不屑地說：『七桃
人！』。（Ｒ說：選舉你有選他嗎？我答；理所當然沒有啊！投給真心想做
事的正派人士啊！但沒辦法啊！多數暴力啊！）
馬的終於是說完了吧。
（大聲鼓掌。）鑼鼓叮咚。
文場的弦琴笛蕭開始演奏，紅色的布幕放了下去，一會又緩緩地拉了上來
，文武場齊齊響起，鼓梆敲敲打打、鐃鑼鏦鏦錚錚，搖板叩叩叩叩。按台灣
傳統，跳鍾馗的技術本是酬神戲的一部份，主要是歌仔戲產業所延伸出來的
相關儀式，主要用於開廟門、壓屍、除煞等場合。不但玄妙森怖，而且扮鍾
馗的人八字要好。在《明華園－台灣戲劇世家》此書中，團長陳明吉就曾在
一次煞費周章的跳鍾馗儀式後，家中惡運連連，一些親人在兩年內相繼去世
。（如此歸因可信否？）此書我看在前，而秀琴把跳鍾馗轉為全本戲我觀賞
在後，不免覺得又新奇又帶了份不安。
鍾馗傳奇約分成六齣吧！我沒有細數，字幕機的字幕太少了，明華園連唸
白都有字幕，不過春美和秀琴只有唱腔才有繁字字幕。而且此齣前頭的過場
和換幕處理有點密集。唱腔方面七字、都馬、快板等調相繼出現，或悠揚或
婉轉或熱鬧或緊湊或悽楚，曲曲動人切合情境，主要角色的身段美化也達到
無動不舞的視覺享受，比較後可知曉秀琴歌劇團在唱腔和身段方面明顯比春
美強多了，在功架走圈捲袖、開門過門檻的動作方面都極為細膩注重。
而且飾演丑角的青樓老鴇出場的曲調竟然是用客家話唱的，非常的好聽，
鶯聲細語不斷流轉，不但詼諧逗趣，竟像男女彼此調笑的山歌般悠揚輕脆。
劇目呢！古鏡奇緣序幕加十幕，整體結構清晰，銜接完整，以超越時空為
媒介把胡撇仔戲轉化在全本戲裡，布置完善而不突兀，裡頭元代服飾、背景
對於元末歷史詳實的鋪陳與唸白，都令觀眾如我驚艷不已。
雖然裡頭對於兵馬倥傯的大歷史一有頭沒尾的，不過就穿梭時空的故事來說
，不干涉正史，只要把要說的話和戲（如政令如表演如兒女英雄纏綿悱惻）
都道盡演完了，歷史怎麼演變觀眾也就不多加追究了。黃易的小說尋秦記不
也如此作結嗎。
而鍾馗前段大都是在鋪陳才子佳人的故事，中段以殿前御試縫接《跳鍾馗
》和《鍾馗嫁妹》。殿前御試按說該是大唐天子殿前，不過御前帶刀禁衛竟
穿著包公戲裡王朝馬漢常見的吏裝，讓人有朝代錯亂的感覺。
鍾馗甩髮後撞龍柱而死的部份頗為精采。
而柳公店以清林則徐禁煙為經緯，在服飾方面也頗新奇，不過故事與人物
的支線繁多，讓人摸不著頭緒，當我在安平古堡旁金龍殿前幾乎昏昏欲睡時
，還跟Ｒ抱怨：你看你看這麼複雜看等下怎麼煞尾（收尾）。
結果，從小看過《李靖斬龍》《濟公活佛》《劉全進瓜》的我竟沒料到，
還是以神怪戲結尾，以玄奇怨魂匡正世情倫理，無敵炫目的七朵蓮花爆出火
樹銀花（馬的有些觀眾看過了還大聲講出來真是討厭），看完後，我跟Ｒ講
，明華園真是偏愛或說擅長神怪戲。不管精緻內台戲《呂洞賓》或動員頗大
的野台《白蛇傳》歷年來皆是如此，其飛天鑽地的魅力與專擅便於此。
看戲便是視覺與聽覺的享受。
後半段的跳鍾馗部份，簡直是傳統藝術的饗宴（珠玉在此，戲劇鋪陳部份
彷彿顯得多餘）。唸白極少，幾乎是唱腔。此段主要是不斷舞動的跳鍾馗的
身段，鬼王鍾馗勾臉大花黑長鬍髭，官戴大紅蟒袍，威嚴而且懾人，領著五
個小鬼，一懷抱著不時滾著大花瓶，一拏著紅燈，一撐轉著繡花球飾紙傘，
一肩挑嫁妝拿青銅劍，一起隨著鼓聲鑼聲舞動，左右身傾，腳踏八卦（或七
星？這我不懂。），步步穩沉有聲。而黃色虎裝的報馬仔小鬼後則牽著匹黑
馬，不時消失然後從舞台後側好幾個觔斗連滾翻出，定一定身型，如體操選
手舉勝利姿態般立即在鬼王身邊下跪，諂媚地握拳回報情況。通常這時又舞
成一鬼王在中眾小鬼圍繞的壯盛陣式，觀眾浪濤般的掌聲不絕於耳。
幽暗陰惻卻又極致華麗奔騰澎湃之舞。重重地拍打著每一個在場的觀眾，
無語就只是不斷展演旋繞的跳躍之舞，小鬼不斷地翻騰側翻（整個手臂肌肉
的線條都好好看喔，有一個還有刺青），鍾馗上馬、下馬、然後跑馬的動作
讓人驚訝其動作之優美。
這部份到結尾之前，劇情緊湊逼人，而且運用了現代劇場的用法，一次把
三個人（鍾馗母、妻、妹）的心理思念以合唱與接唱的方式在同一個舞臺上
表達出來。哀哀泣訴泫然欲泣，情境蕭瑟幾乎感染了台下觀眾，想到上次古
鏡奇緣我坐最前頭看到那旦角當真哭出兩行淚來，直讓我佩服，幾乎感同身
受那哭調而不能自己。
至此鍾馗嫁妹到人鬼疏途真相大白的定格大結局，前頭鋪陳的瑕不掩跳鍾
馗的瑜，值得肯定，傳統戲劇裡的藝術聲光舞動層層迴返之美，好美。
八月初一，鬼門已關。
長暑結束了，而餘韻無窮，彷若再次回味那兒時的歌仔戲，卻又有新的驚
喜與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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