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13日 星期四

【有時候】

 那天台南很冷,從城中大眾唱片對面的寄車場,載我到高鐵站的路上,阿

悟的嘴巴從沒停過,叨叨絮絮講著一些瑣事,他小時候的、家族的、朋友的

,各種狗屁倒灶的有趣事物,想要逗我開心;有時頂著寒風高聲唱著歌,我

緊緊抱著他,靠在他肩膀上,繁亂無措的此刻,彷彿可以在這裡得到安穩的

泊定。


 此刻他不說,怎麼都我在講我自己的秘密,不公平,你好奸詐喔,你也要

說說你自己的事啊。那是第三個夜晚,他答應我要在一起時孩子氣脫口而出

的,但我想,他想把親密交換得更等值一些。


 是這樣嗎?要如何以心印心呢?像貝殼貼著土地變成化石,海浪的記憶與

足跡埋入造山運動裡,還有多少話語可以挪用呢?


 但我比較沉默,在我心中那最後一個祕密鎖死了回憶,然後天羅地網的擔

憂,讓我只能無助地望向茫茫未來,而無法對他分享一些,一些美好的、更

細若綢緞的往事,在那樣的質地裡,所有的象群都緩慢地走路,腿與大地拍

出黃昏的微塵與低鳴的迴響。


 已是夜了,沒有行數漸層的色澤了,我被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實相之中。


 前往高鐵的路上,他的速度並不快,因此在分離的前夕擠出了些許時間。

道路沿著軌道往墨黑的平原遠端伸展消逝。他唱了許多歌,照著歌詞像小學

生唱國歌一字一句鼓著胸膛,因而有一種無畏的力道震盪著,又如圍著劈啪

營火的夜裡,夢境暖著臉頰,手牽著無憂天堂小步輕擺,而我跟著哼,有時

換我唱自己的歌,這些歌林林總總跨越了我們父母的世代、我們綿長天真的

童年、苦悶懵懂的青春期、至於此刻,在如此共鳴波紋裡,記憶得到不可思

議的延展、分享與疏通。


 某個段落,我開始唱內心創世秘密第一句:「開往山頂上的車子裡……


 然後他接著,和鳴,字疊著字,煙句纏混著霧句。


 阿悟和我齊播著讓人想哭的歌曲,多麼潮濕的夜裡,我把頭壓得更低,幾

乎要拓成他的肩胛骨,感到自己總是走到路的盡頭,於是他是一面清亮的光

潭讓我總是感到有許許多多的事並非絕望,正如死寂的夜景,只要輕輕抬起

頭,有一絲絲的光暈在浮萍之間飄搖,然後越來越亮,越來越溫潤瑩白,想

要伸出手去抓住。


 那是用魅力的金屬捶打百萬次而薄如蟬翼的眼眸。


 而月臺燈獸眼般悲傷亮起,前此的票匣外你囁嚅了些什麼,總掃不過我兵

馬倥傯的腦際呢?


 總在切分點上以為雪盡馬蹄輕,搭在你肩上再頂高一些些,月宮就可以逼

近,卻在不住倒退的車廂反照風景疊映裡,恍然發現眼眶中的溶淚,塞滿了

虛空車站的刺目燈火。



 一小時四十分的距離之遙遠之沉默。


 說愛你,即非愛你,是名愛你,這是第幾夜沒有拋物慣性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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