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9日 星期四

[觀點] 甲板『這是什麼心態』一文,關於傳統婚姻


(陳永龍/告別)


 我相信應該沒有任何版友會認為男同志刻意隱瞞性向跟女生結婚這件事情
是對的。錯的事情就是錯的,沒有人否認這一點。但如果我們對這事件的討
論僅止於,告訴男同志不應該去騙女生結婚 甚至把問題歸咎到個人的懦弱,
然後就此打住......我覺得恐怕忽略了更大的議題。(板友Stone1980)


 以下是關於甲板『這是什麼心態』一文,關於同志步入傳統婚姻生子,我
的一點看法。

 我覺得這個詮釋框架有問題,現代婚姻只是眾多價值選擇和形式其中之一
,有人在生命某個階段選擇進入那個差序格局,無論是滿足誰的期待,那也
是他的選擇,如果一個同志在時間的軸線上某種程度有盡到兩方對「婚姻」
和「家庭」的想像期望與角色責任,就算性向是男同志、女同志、Bi又如
何,一對異性戀伴侶都不見得能履行到天荒地老、面面俱到,如果「異性戀
霸權的差序格局人際脈絡」和「同志認同與生活」都是穿透他/她自我的渴
望呢,她/他只是選擇其中一種,那實在沒什麼對錯可言。任一選擇都是許
多變數與事件所造成的結果,每個個案面對的處境都不同,為何不多寬慰看
、而不要急於審判對錯呢?

 每個同志來自不同的家庭親族背景,有不同的成長經歷,人際關係,那些
根源深刻地主導著我們的內在與自我,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資源和支持來
界定自己的同志身分,甚至架構未來同志生活的想像和脈絡,當你完全無法
想像另外一條路的時候,那些家人連帶的情感威脅、循循利誘、結婚壓力罩
頂,就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抗拒的,你怎麼可以完全期待一個同志為自己作出
一個誠實坦率如你自己自身輕易可達、對他來說卻如天方夜譚的艱難決定呢
?他們壓力和壓力下潛在的恐懼動力可能比你大太多了,他感到無力、被動
、被控制,價值和行為完全沒有彈性,而如果婚姻對他來說是更為安全舒適
的選擇,那他/她為什麼不跟大家一樣選擇阻力最小的路去「結婚生子」?

 你們的同志認同和身邊資源有強大到讓你具有高自我價值和自信,有能力
上網視訊猛男交友打砲嘰嘰歪歪嘴砲,願意出櫃現身說法,同異性戀般振振
有詞、強人所難地指導批評他人當一個同志某個時候的行為和選擇應該如何
如何;但當你們指責別人懦弱時,有沒有想過你們那一丁點的勇氣或者努力
(?)可能根本只是你們比較幸運,你處於核心家庭、隱身的都市生活,你
們的父母親族民主開明,你們在一個充滿接納、愛、希望和鼓勵的環境中被
保護支持著,或是你們的階級、經濟、工作、學識和其他條件允許你們疏離
原生家庭到另外一個地方獨立自主地樂觀過活。你覺得現在社會怎樣怎樣友
善(括弧置疑)、隨手可得的資源有多少、出櫃如何如何容易,那你有沒有
想過個體資源不對稱的差異問題?

 這對那些隱身在家庭和傳統婚姻裡,沒有任何條件可以談這些的同志情何
以堪,他可能從小就接收到要努力盡本分、順從、有成就和負責任,而這些
都被包裹在傳統婚姻這個目標裡頭。同志身分和未來生活,根本是無從想像
而且沒有參照座標的,憑什麼要所有的人勇於冒險,如果是你的朋友或是你
自己在這樣的處境中呢?是不是也會讓別人為你作選擇(把責任丟給父母和
對方),否認、隱藏忽略同志身分,而讓婚姻關係無限拖延維持自己往日的
差序格局,那當我們在解讀一則事件為什麼不多點同理和支持呢。

 對女生眼前受到傷害,而對男方的行為感到憤怒;但作了這個選擇的男方
搞不好之前累積的挫折和壓力更大,誰比較無辜或對錯卻無助於解決這個醞
釀很久的事態結果。當我們在批判男方騙婚時,我們在意的其實正是我們對
於傳統「婚姻」的責任和承諾,權利與義務的履行,包括親密關係、同居、
生育、繁殖等角色功能。我認為,錯的是某方的應對模式沒盡到那些我們對
於婚姻的「想像」和生存規條(內容是什麼因人而異),而不是一個同志選
擇結婚這件事。

2010年4月23日 星期五

搭錯車


 昨天晚上我在高雄站又搭錯車了。

 我每個禮拜返家時固定要從高雄站搭通勤區間車到大湖站,那種蚊蟲飛
舞、榛莽草萊四圍的邊境荒僻小站,然後我媽再開車穿過興達港口情人碼
頭大片魚塭和荒涼鹽鹼土地載我回地平上星火點點中之一,海邊漁村內那
溫暖的家。

 昨晚,正自悠閒在壅擠的車廂裡坐位上翻看一半的《奇萊後書》,人聲
鈴聲響起一抬頭,竟是往南到達『鳳山站』,我匆匆忙忙提著大包小包肩
著筆電下車,穿過地下道步到對邊月台坐下。周邊景物因一整天浸染於霧
雨之中,空氣格外潮濕,冷風習習,我把外套穿上。

 人潮散後,清冷月台只謄一二旅客,鳳山站不算小,略暗的日光燈管沿
著頎長空蕩的水泥月台一字排開,金屬鐵軌上的水珠在光照下反折著銀色
神秘的光輝,久久,才有一顆金色的眼睛穿透遠方層層無邊的黑暗來迎接
我,那是南迴線的自強號。我側身進入,窩入無人的座位,搭到站體簇新
現代的新左營站再轉搭區間列車。想起上次搭錯,往南到達沒聽過的「九
曲堂」也是嚇死了,幸好不算晚還有北上的區間車。

 才在兩個禮拜前,我也是邊聽MP3邊看同一本書,等我猛然抬起頭來
時,車門剛闔上,已經在中洲站了(我過一站了),最後我只好在下一站
保安站下車,保安站就是兩千年左右很流行的車票「永保安康」的那個保
安,深夜的站體顯得古色古香,我記得七八年前聯考前跟朋友來過,在橘
紅色拱橋附近,糖廠附近。那座拱橋在我每次駛過二仁溪出海口南萣橋時
,遠望東方,溪與堤防蜿蜒的上游,在那沃野平疇上便可望見其小小的金
屬拱被貼伏在地上,那是屬於遠方的意象。

 而此刻的小站夜深了就沒什麼人,外邊蚊子兇猛得很,我只好窩在站內
苦苦等待。當然,雖沿著省道才兩站,穿著睡衣的我媽卻尋不到路,在荒
僻的工業區繞來繞去最後還闖進墓地(那些闖進成功嶺後墓地陸客的發毛
心情大抵如此),折騰近一小時才找到保安站,我被罵到臭頭並被警告以
後不能搭太晚的車。

 除去那些有關鐵道的詩的意象、小說電影情境(北國大雪紛飛的忠誠深
情鐵道員、迷幻公園的青春驚悚、轍過大地與城市頭頂冒著煙的現代化獨
角巨獸、哈利波特中的工業革命奇幻懷舊、神隱少女的黃昏往日),在那
些移動的漫長過程中,無謂等待中,我只是湧起這樣的想法:會不會我這
輩子,漫不經心的虛浮生命中,我總是搭錯車......。

2010年4月15日 星期四

[心得] 最想念的季節之《烈火青春》


 上禮拜五晚上,我從後驛站搭捷運往南到中央公園站,走上潔白光敞
明亮的捷運出口彷機翼頂蓋,旁邊是幽幽昏昏影影幢幢的城市光廊,穿
過新崛江疏疏落落的人潮,到一棟舊大樓的樓上,一間小小的辦公室,
觀賞一部免費放映的電影《烈火青春》(Foxfire,1996)。

 Angelina Jolie(飾演Legs Sadovsky)在潮濕的雨水中出場離場時,
深邃的眼睛和豐唇令我印象深刻,就像我第一次在螢幕上看到《勇敢復
仇人》(The Brave One,2007)裡的Jodie Foster那樣,如蕨草覆蓋
般瀰漫著神秘且令人頭暈目眩的女性魔力。

 《烈》裡頭的人物行事與不斷起伏的劇情,頗適合從性別和女性主義
切入討論(那些儀式、啟蒙、女性彼得潘的雙乳和短髮下稚氣的輪廓)
,空屋中那些搖曳生輝的蠟燭,讓我想起侯孝賢《千禧曼波》裡頭桌上
舒淇望眼欲穿的蠟燭,微微顛簸的車廂和貨車速度與轟轟聲音一直在畫
面中通過、提示,那些燃燒最快的燭光包圍中草草寫就的揉皺青春,方
舟上的憂患與狂歡,原來也同重逢的神蹟一般,曾讓我們那樣相信、如
此著迷的自信和獨斷,以及後來生命早期所造成的巨大缺口如何就影響
了之後的固執孤獨、受創,以及驟下的殘酷決定。

 就是這樣了。

 「妳要跟我走嗎?」一連串驚嚇之後,回首當時卻已枉然,在最後一
幕那空曠寂靜的深夜鐵橋抉擇場景裡,兩個女生良久的沉默對峙中,Hedy
Burress(飾演Maddy Wirtz)手緊緊按胸艱難痛苦地說:「我會永遠
記得妳。」感傷無可挽回的夜闇構圖,那時我感到我心同Legs一陣揪緊,
然後脆弱地碎掉,淚眼婆娑看著鏡頭下事情本該如此發生,清麗哀傷的
離別吶。雖然,不隨那人地老天荒流浪、不逐波西米亞而去也不一定是
絕路。

 電影最後,Hedy克服她第一次見到Legs爬上鐵橋頂端時的恐懼,鼓
起勇氣爬上黎明的鐵橋,我們知道命運終究給了她另一個人的身影在自
己心中,那些年少輕狂的暴亂身影成為了成長的圖騰、自我鏡像的一部
分,才知道那些暴風雨在我們生命中的位置無非是青春的贈禮,出場、
飛舞、旋轉、分享共一根菸、不能同意彼此更多的世界舞台,然後...
...那些原本濃密混蹭的友情與青澀的愛苗,或因種種理由、或人事遷
變、傷害意外而一一退位,朋友一場緣起緣滅,最後那些台階、那些高
度、那些風景,都成了時間嘆息的祕密基地,終於除了回憶,再也不能
傳遞那些善意的理解與期待。

2010年4月5日 星期一

[心得] 帶我去遠方



 趁連假把三部電影看完了,分別是《天涯家園》、《千禧曼波》和《帶
我去遠方》。

 先說《帶我去遠方》,也是海潮之聲,更是『Go West』,男人和男孩
血氣方剛的擁抱令我百感交集。本片取景及運鏡的畫面質感非常好,港口
、遠去的客船、水波搖晃的細微事物、飄搖的漁船偶有鏽蝕的船身,多數
是晴天,可以說是一部因強光漫漶而顯得潔淨異常的國片(若跟蔡明亮的
電影、或周美玲的《豔光四射歌舞團》比較),畫框中的敘事和民居,有
一種當下鄉愁的渴望,不斷喚起往日的情懷,若作為童年往事點點滴滴的
經驗點描,人事浮游聚散的吉光片羽、情竇初開的愛慕、俗民生活的苦樂
對照心中對遠方的想望,這個不假外求的『遠方』用最輕描淡寫的方式磨
洗了『差異』及『和別人沒什麼兩樣』;『殉情』與『死亡的威脅』,主
角阿賢付出的絕對代價當然是似曾相似的老生常談,要有不明理究的恐同
者恐怕又要振振有詞『應報論』(好比王紀堯改編《盛夏光年》,把正行
賜死)。

 所以,若在「求同」、「求異」、「同中求異」、「異中求同」中選擇
,我當然不會說啊這是一部高分貝講什麼『差異、尊重、寬容』的電影,
光從阿桂的視角看見兩個大男生絮語繼而親吻的背影,如此渲染更讓人黯
然神傷,連我自己都有種從童騃到啟蒙卻是一連串心碎的感覺,我幾乎無
法想像這個內向沉默壓抑的小女生要是換成頑皮的小男生會是怎樣的光景
(彩虹老人院?),秘密作為一個殼、一個私密感的櫃子,掩蓋住性別/
性向作為自我的謂詞,其作用在劇中其來有自,觀者在不知不覺中隨著內
斂的阿桂視角流轉,心路起伏,看著阿賢眼瞳渴切的光芒、熱情的愛戀潮
水般一幕幕生滅起落,並在那些看來矯飾的詩句撐拱起巨大悲傷之後,劇
情就急轉直下通入沒有光的所在。這對觀者而言倒不是一個疏離的距離,
反而可以開啟自然而然接納的對話以及理解空間。

 片中的生活細節很多方面都令人心碎動容,尤其是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
係(祖孫、父女),這不是一部快樂的電影,但在試圖處理過往記憶的努
力方面,又有其溫馨讓人釋懷的一面。有時候我們會視目前的生活和過去
為牢籠囹圄,因而對遙遠的未來有所想像、有所寄望,阿賢和阿桂當下的
努力甚至是小小的犯規都是被未來這想像中的魔咒籠罩住了,他們都陷入
了不可救藥的戀愛難題(一廂情願),作為他者眼光的阿桂難有所獲的愛
戀當然苦澀特別令人同情,但無辜的阿賢更是被自己的滿足一次次緩緩地
墊高,越飛越接近太陽,最後重重摔下,燒炭變成植物人,這......苦情下
場也真夠慘了,真不知編劇頭殼在想些什麼,可以說影像史中男同志匪夷
所思又濫情的死法再添一樁(前有一大堆什麼《永久居留》、《曼谷愛情
故事》、《藍宇》為鑑)。

 相較於八九零年代以來同志運動的多元喧嘩,或保守求同、或激進酷異
,影像創作中的同志背影毋寧是保守的,適於闔家觀賞的,正面則蘊藏著
眉來眼去的誘惑、勾搭與神秘,這也注定了夢幻倏然狂暴的消失,時間戛
然而止。懵懂跌跌撞撞的阿桂懷著一開始自知的苦悶失落感,對照勇於追
求自我的阿賢遭到想像和愛人的雙重背叛,終於在愛的損傷破綻處失去當
下的重心,因過於悲傷而做出無法挽回的選擇。這遠方,就不只是地理上
與世隔絕的遠方,更是時間上的桃花源和理想國;更進一步地說,「帶我
去」的一連串動作,人與人互動,期待未來的日子、渴望所愛之人的回應
,這之間喜樂酸澀種種擺盪的心路歷程,另一個人作為世界的鏡像、作為
接納之擁抱,愛的動機和愛的背影,才是遠方可以成立的先決條件。

 這讓我想起《巴爾札克和小裁縫》這部電影,山村裡女主角聽了來插隊
的年輕人念了巴爾札克小說,因而對未來的生活有了更多想像(寧跟我說
這叫開智慧),不甘在山村一輩子,所以最後選擇了出走。而《楚門的世
界》裡,楚門想要逃脫出從小到大關他的生活世界的方法之一,就是到斐
濟群島旅遊。但在《帶我去遠方》這部戲裡的遠方,其實更像關係裡未曾
兌現到盡頭的承諾,與隨之而來的濃重失落,甚至是劇中三人不同時間著
魔般的失魂落魄籠罩全劇(父親失敗的婚姻、阿桂的單戀、阿賢與海巡人
員年少的承諾)。對照下,所有人對於關係的想像和渴望其實沒什麼兩樣
,那樣的凡常、那樣的需要愛與陪伴。

 遠方成了今生今世,但年少耳熱耳軟的諾言哪能作數一輩子?這當然不
是說,只有精力充沛硬漢子金風玉露花好月圓是真,若阿賢留下了靈魂行
走,搞不好時移事往,青澀小GAY屌海花叢打滾糾纏個幾年,或也能碰上
幾段更安穩靜好的真愛。而我所注意到、更在乎的,是同志戀情中那些終
始缺位的支持系統!

 阿賢這樣決裂而不忍卒睹的方式,更多是在社會新聞時有所聞。遠方使
人浮升,也使過不去如此波折的人,在疲憊不堪的折磨中滅頂。是真的沒
有什麼可以挽回了,往事已自紛散,追憶彼時彼地一鱗半爪,未來依然如
一個遙遠的座標,「像聲音,錯誤地從心底溢出/又錯誤地,把不知道的
一切,緊緊圍住--」與其說這故事讓我重溫陽光男同志相識微笑的舊情
復燃,倒不如說最後一幕阿桂輕而易舉地穿針引線,踱過擺滿門前、海洋
前待補的雨傘,連接片頭大片大片玻璃燦亮多彩的回憶光幕拼疊,我們終
究無法像片中的告別一樣以為船過水無痕,那便是事情發生的時刻,感情
的第一次歷練,那些青春年代的遠方、卑微欲望與遠大夢想的消長都已是
我們人生整體的寓言,回首依稀來時路,作為雨過天青的象徵的遠方,種
種白日夢與現實的銘刻都隱隱約約告訴我們,活在當下,更加珍惜生命,
「勇於與眾不同、懷抱夢想」才是向前走且「一下子就穿過了」的重要姿
態。

 這倒讓我想起《天涯家園》(A home at the end of the world)的對
話,小時候的主角之一的Bobby站在墓碑上興奮說:

 「This is where we live.I can see our house from here.I can see the
school too!I can see tomorrow from here.」

 他早逝的哥哥回他說:「How's it look?」

 Bobby答:「Pretty!」

 他哥哥說:「Big, pretty world, man. Everything can happen.」

 好比片尾歷經人事和憂患後的Bobby回憶起年輕時他曾跟他一生的愛人
Jonathan如是複述他童年時聽他早逝的哥哥說的:

 「Man, like, this whole big, beautiful, noisy world......and everything that
can happen.」

 用Michael Cunningham另一部拍成電影的作品《時時刻刻》(The
hours)劇中對白來說,就是:『我記得有一天早晨,天一亮就起床,全
世界充滿了各種可能妳知道那種感覺嗎?我記得我在想,原來這就是幸福
的開始,這是幸福的源頭,往後一定會更幸福。我從來沒想過那不是開始
;那就是幸福,就在那一刻,在那當下。』像阿桂和阿賢雙手高舉振臂張
嘴對遠方大叫:「再見!再見!」不同的命運的岔點,相似的告別,而你
/妳釋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