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7日 星期四

【貼金句】

  「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

  他們都不穿同一條褲子
  不拉同一條金屬拉鏈
  不往拉皮的臉龐
  堆砌彩色磁磚
  火也燎過,水也碎過
  玩具是鉛灰的,天空也是

  他們躺不同一張床
  規格的枕頭,規格的壽被
  瞎著摸索那些相違的過螢光夢境
  童年老是
  穿同一個廠牌的老年尿布
  一樣的不織布斜紋
  超強血汗吸收力

  在浪漫主義縱橫的光軌上
  他們聯合說不或
  從脆弱的陶瓷
  進化成強悍的破銅爛鐵
  那些從不跳針的
  重複優美套句
  那些從油膩裡印出的鈔票
  將贖回殘缺的未知
  與滿足

  無比光滑的情緒表面
  和謊言
  都被廉價的未來好奇
  觸碰了
  多點觸碰了
  並得以實現出生那天落地
  那刻
  時代的轟轟轉軸旁
  一顆小螺絲
  成精變人 

2010年5月25日 星期二

【復健步態】及鳳凰樹現代詩決審會詩評


  復健步態|薛人傑

  「Right in the middle!Steps to follow!」(註)
 
  那些腳跟先著地的騎樓
  擁有一匹金屬四腳驢馬
  每天各按其時
  勤勞噠噠,拖曳光與塵的步伐
  每天下班失所造物聳起飯匙骨
  暈暈浮著一茶匙的疼痛與疲乏
 
  那些最原始的屈曲都不該懷抱空洞
  不該隱匿體表的濕熱提詞
  那些不該麻木的
  本體受器,撫觸不一樣的水紋
  讓腳蹠平放
  讓並列的四隻手環繞樹梢平行擺盪
  我並不知道那些方寸對掌
  藏著什麼讓我們知足相像
 
  那靜止的蘋果彈力球,殼做過這運動
  我沒有伸展手臂的遠端,我沒有拿取
  光滑開口的玻璃杯。看
  我沒有裝過乾淨的海水
  我沒有植過一束純白的海芋。拼圖。
  放放,不對,這裡,那裡,對好棒噢。下課前
  我們拋那些分明的彩虹
  提著大大魔術袋的阿桑,她們
  都是叫麗莎的媽媽
  其實也都是似曾相似的無名老師
  其實行人的腳尖離地都不承重都不尋找
  都不要踩那些野生浪跡的玫瑰   
 
  乖,用筷筷夾起碗中
  那顆精細的紅豆
  候車時請勿超越黃線
  小心跨越月台間隙及車廂落差
  從一個立面跌倒至另一個平面
  並沒有別的蹊徑往返
  我沒有茫然失措,沒有去摸
  那微不足道的門栓
  扶著床欄讓重心移向癱肢翻過此身
  所有的記憶操演那面鹽晶閃閃的牆
 
  坐落的家屋共二十根趾與指頭
  會彈屜格里各種輔具的平均律
  我有副木綁縛,從熟悉不遇的小小的
  閣樓邁開細細長長的奔跑,弓的路燈
  拎起那出租、那適於把握的杖
 
  對我來說,對我來說
  自己穿衣,自己刷上面
  白白的牙,自己擦洗火炬中的臉
  臉在兩列夜行的黝黑窗扇之中
  會車時刻,溫柔側身當場蹲下
  蜂鳴器與吹笛手祈禱強光交錯
  何不碰苔深的石頭
  何不繼續骨力跳動
 
 
(註)分別為兩本神經物理治療課本書名,用於中風半身不遂
   病人物理治療和功能回覆。


第三十八屆成大鳳凰樹文學獎現代詩決審會(2010/05/22)
主持:翁文嫻老師 評審:張梅芳、林於弘、孫梓評
完整錄音檔: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Px58_vISYOw/
 
第一輪 圈選概論與前言

林於弘:

 圈出來的〈無愛的W〉,這是一首分三節的,我認為它在整個結構上是經
過設計的,非常有意思的一首詩,既然現代人討厭引古代的,就改用外國人
的話或句子,這也是一種可行的策略,像九十的〈復健步態〉跟〈無愛的W
〉是類似的作品。

張梅芳:

 就引兩位創作者的概念,當作我等下實際進行評論的一個前言。一位是顧
城,就是我過去曾經寫過他的博士論文,那他對詩人的要件曾經有一個揭示
,我就念他的話可能不太清楚:「我以為大詩人首要具備的條件是靈魂,一
個永遠醒著微笑而痛苦的靈魂,一個注視著酒杯、萬物的反光和自身的靈魂
,一片為愛驅動光的靈魂,在一層又一層霧像的幻影中前進。」我覺得一個
詩或是一個作品,作品內在的靈魂深度,大概是這個作品最吸引我的一個地
方,如果他沒有一個像顧城所謂的能夠注視著酒杯、萬物的反光和自身的靈
魂,他如果沒有這種自身的強度,然後那種專注性,或者是那種穿越核心的
能力,那我認為他在靈魂上就是一個有待進修的一個靈魂;那他會在一層又
一層霧像的幻影中前進,我想那個詩人對於所謂真實與虛幻的穿越,那種透
明,或者是那種感悟,我覺得會比一般人有更深切的感知才對。另外一位是
Marcel Duchamp......(略)

孫梓評:

 那我也簡單說一下我看作品的標準,我很喜歡有一個也寫詩的朋友叫鯨向
海,他說過兩句話我覺得很棒,所以我要跟你們分享一下。他就說,他覺得
寫詩的時候,寫詩的人應該對待自己極其嚴格,但是閱讀他人的作品應該極
其寬容。我覺得這很適合,給在場的你跟在場的我,寫詩的時候就是你投來
作品,其實你應該是對自己極其嚴格的,你怎麼去寫你要寫的東西、你的主
題、你使用的意象、說的方式。我有注意到說這一次參賽規則,裡面規定的
行數是五十行,一般來說,現代詩寫到五十行是不太容易的,相較於短詩,
或者一般是二十行裡面的詩,要能夠寫到五十行,其實需要更大的經營和結
構上面的安排,行數越長其實也越容易暴露更多你的生澀或是破綻,所以我
認為行數的遊戲規則,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空間試驗,它也是很能夠訓練你
用現代詩競技的地方。讀詩的時候要極其寬容,所以我覺得我其實是抱著一
個最大的開放去閱讀這些作品,那我畢竟也只是一個讀者,就像平常在副刊
上面看投來的作品,其實並不能夠說我們是可以作為一個客觀的閱讀者,還
是不可避免地會有自己的口味存在,所以我來看這些作品的時候,即便我開
放一個最大的態度,我還是不可避免有我口味的存在,有我喜歡的主題、或
我偏愛的意象群組。我覺得我挑選出來的作品,大概也是基於這樣子的一個
前提來作為挑選。

 那我簡單說一下我挑出來的這些詩,我也蠻認同剛剛張梅芳老師提到的就
是說,其實在詩裡面也許到最後,我會挑出來我自己認為敗筆比較少的地方
,當敗筆越少,勝負就可以提到最高,因為這一些作品有比較多晦澀的東西
在裡面,我讀起來其實有一些部份是蠻吃力的,然後也有一些東西是比較不
可解的。我覺得其實晦澀或不可解的部分,固然可以透過讀者自己的客觀或
主觀詮釋去為它填補空白的部分。但是如果完全是歧異性過大的時候,其實
可能就會接近失焦的狀態,那我會希望不僅在一個篇幅裡面,儘量不要有太
多失焦的部分呈現,而是可以跟閱讀的人發生互動。這也剛剛跟於弘老師最
早提到的時候是一樣的,畢竟它不是一個日記,它不是一個私密的自己對自
己的對話,它畢竟還是一個公開的作品,它應該必須是可解的,所以我也希
望我挑出來的作品是可解的。

 〈復健步態〉

 我還選了九十號的〈復健步態〉,〈復健步態〉是一首很有趣但很難讀的
詩,為此我很努力地去網路上面尋找中風復健所會遇到的什麼狀態這樣子,
我就發現裡面有非常多的專有名詞,如果讀的時候,甚至有一些地方其實作
者會稍微有點脫散掉。那我覺得光看這首詩,從題目就覺得很有意思,因為
復健步態是一個充滿想像性的專有名詞,如果你細地讀下來,可能可以感覺
到他其實循照著一個復健的步驟,從臥床、站立、爬樓梯,最後他有使用拐
杖。我覺得它的結尾很有趣,他的結尾提到他自己做一些事情其實很難嘛,
他在「臉在兩列夜行的黝黑窗扇之中/會車時刻,」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
把這個場景想到是一條很長的醫院的走廊,然後有兩扇窗子夾著那個第一人
稱的我,那他可能是那個正在作復健的人。其實我本來以為,復健這件事情
可以有更多的意在言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有很安全地遵循著整個醫
院的意像在走。

第二輪 〈鏡子〉(張4、孫5)與〈復健步態〉(林5、孫4)各獲九分。

張梅芳:

 我當時在評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是一個有醫學背景的學生寫的一個作品。
我當時把它分成兩個部份我認為前面是他正在對他的病人進行復健,當然這
病人也有可能像徵他自己啊,就是他把自我分裂嘛,既是醫生又是病人,所
以他在對病人進行一個復健的動作。但是我覺得很奇怪的是,就面前那幾段
對病人進行復健動作的時候,他有給我一種我去醫院看病的那種感覺,或者
是我和一般人對醫生、護士或是復健師的感覺。當醫生在下達指令的時候,
我多麼希望醫生能夠帶一點感情對我說,但是我就會覺得我在這幾個段落,
當他在對病人講話的時候,就真的比較像一個醫生、我印象中的醫生,有一
種叫他做這些動作時的那種冷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誤讀,其實我覺得他對
外界他現在正要去進行復健的那個病人,他其實是有一個醫生的姿態,如果
他能夠更強化,把那個病人也轉成有一天他自己也會變成病人的時候,我覺
得他寫的那個病人會更讓我這種.......我並不是醫生啊,讓我更進入這個領域
的系統裡面。因為我覺得我在前面那個領域的系統裡面,我一直被放置在病
人(的位置),然後就是有個醫生對我講話,但我們其實醫生有一天也會生
病吧,如果他更從一個病人的角度來講話,或許會更親切,或是說那個指涉
性的涵義會更有一種迴還互動的多重性,那對於一個詩的隱喻的可能性,我
覺得就有更大的創造空間。

 那大概後面幾段,我覺得他開始進入他自己,可是很奇怪的是我覺得他對
他自己的解剖非常的深,他對自己的注視非常的專注,這就形成了前後的落
差,這個落差非常的大,也就是他注視外界跟注視內在的兩種眼睛,我一直
覺得這兩種眼睛,不要那麼讓我覺得這兩種眼睛是兩種的話,或者這兩種是
前面有那兩種、後面有那兩種。可惜的是我覺得前面是一種,後面是一種。
就他那個注視的深度,那種關懷,或者是敏銳度,我總覺得前面他在注視病
人的時候好像就少一點點,但是他在注視他自己的時候是蠻清晰的,就是那
個狀態是很深刻的。

 還有我對這個作品有一點意見的是,我認為他那個語言的狀態不是處理得
太妥當,就是我有點懷疑他對那個意象的操作識經驗是比較淺的,因為它太
多意象放置在那裡的時候,那個彼此的呼應性、對稱和對於群組的概念,我
覺得沒有處理得很妥貼,他是比較突兀的,好像我們貼磁磚總是有地方突起
來,不是貼得那樣平整,但是他那個突起又不是為了效果,我覺得不太是,
他其實以為那樣的突起可能會使詩變得豐富,或是字詞的密度會增加,但是
在我看起來卻剛好相反,反而是因為他貼得太不平整,所以這整個詩的流暢
度就沒有我喜歡的那種....那種流暢度、完成度和經驗深度,這是我沒有選這
首詩的原因。但我很認同他使用了一些我們都不熟悉的語彙,好像我們在那
種語彙的想像力當中,是全新的一種體驗,這一點我是很肯定他的。

林於弘:

 我選〈復健步態〉不是說我已經在做復健了,這個要先聲明一下,與此無
關。評審真正要發揮的作用現在才開始,那我想我必須為〈復健步態〉-因
為他是誰寫的,跟我非親非故我也不知道,雖然我快要復健了-但我要努力
說服兩位老師,就是:第一,他的意象用得多,堆疊得多這是優點也是缺點
,如果不???,當然會造成混亂,但它跟〈鏡子〉放在一起,其實我認為
那內容相對來得具體深刻,表現的深度也夠,我們正常人一定會合理地懷疑
,這個作者應該是有醫學背景的學生來寫的;如果不是醫學背景,那一定是
自己跟我一樣快要做復健了。這二點,他的文字掌握能力其實有他的特色,
你可以看他的第一段「四腳驢馬,步伐,疲乏」,包含他的音韻的掌握是有
用到的,因為我用螢光筆把它整篇大概塗了之後,他不是刻意地用韻,但是
對字的考究程度,我看得出來他是一個用字非常講究的寫作者。那我想新詩
既然是一個新的嘗試,我覺得它處理一種-這樣的題材是很少有人處理過的
,它有它相對的難度,那我對開發新的層面的東西,我會佔比較多的興趣,
現代詩如果還要去寫「白日依山盡」或是「不破樓蘭誓不還」,我覺得是跟
自己過不去,那挑一些新的東西,你會有新的題材的溶入,當然,張老師提
到,就是它因為文字多內容長,相對的會有瑕疵出現。〈鏡子〉我沒選的原
因是:第一,我不太照鏡子,因為裡外不是人,我不會沒事去照它;第二,
因為我對它內容的理解度,我不太容易能夠完全讀懂它。那〈鏡子〉的處理
詩意,我知道它處理是一個內外相證,真實的我跟鏡裡的我的兩個相對,那
以我來處理,我會強調那個相對面的同義面的呈現的部分。我沒有選鏡子其
實在我的閱讀習慣裡面,這樣的作品我會覺得它偏向散文化,而且它要呈現
的意旨不是那麼明確,所以我沒有投它,而且它一些用字遣詞的方式,我覺
得老話一句,就是它的意象經營的強厚我覺得是相對比較不足的,所以我希
望替〈復健步態〉拉票......

孫梓評:

 我是既得利益者,因為是我圈到?。所以我其實是,就兩位老師的話我都
認同的,剛剛張老師有提到對於〈復健步態〉的一些問題,其實也是我比較
擔心的部分,所以我給他第二高分這樣子,它的優點當然是因為它拓展了意
象群組,是我比較欣賞的,但是它其中有一些段落,其實我覺得它有渙散掉
了,所以我覺得讀得很辛苦,包括結尾的地方我覺得也流於抽像。那好巧不
巧,是我對於〈鏡子〉找到一個我切入的閱讀點,所以我覺得可以理解;再
來是我覺得雖然它看似散文,但它在每一個散文的白話後面有一個它要去的
地方,我覺得讀起來相對清爽很多。

第三輪 三個評審投票,孫、張投〈鏡子〉,林投〈復健步態〉。

2010年5月18日 星期二

[心得] 火堆旁的小絮事-我讀yclou〈樂園輿圖〉



  I hope the leaving is joyful and
  I hope never to return.     - Frida


  從生命關懷點和語彙中所發散的文化訊息,或許可看作自由反諷者之詩,
作為後設敘事,我以為此詩詩眼是「保證」,當心醉神迷的快樂與甜味一再
對大眾保證,不禁讓人長考我們究竟失去了什麼?

  或者,收穫什麼?

  關於樂園的意象,令我想到羅智成,還有孫梓評和若驩的〈可口樂園〉
。但在這首詩中,字字句句中透露黑色幽默的樂園著火下降,賓客拋擲入世
,樂園中所有的造物系統與物像,在「我們」這個「他者」如現代廣告詞般
的看似客觀卻又煽情誘惑的敘述聲音中誕生,這是第一層的感受。好比「我
們準備了鬼屋與摩天輪,當然/您想要再刺激一些/還有工地與戰場」活像
黑心雜貨店老闆旁邊幫腔的油嘴滑舌女高音。

  讀者作為「您」這個精「心」招喚的對話對象,既在位也不在位,開出
最冷感、客制化、小心翼翼的服務禮貌,卻也嵌入最溫熱的心臟,有熱辣辣
的銳感。因此,對感受的感受則是,在這樣如《瓦力》「公理號(Axiom)」
般的機械化科層結構中,看似滿足所有的樂園,所組織出來的鄉愿道德、平
庸規訓、制約的感覺結構,對殘酷不平的去敏感及視而不見,令人感覺無力
且無比哀傷,少數似乎很難去對抗這樣龐大的結構。那些新社會與烏托邦的
保證從來沒有可能,所有歷史上大人物或跨國資本言之鑿鑿的保證從來都是
虛假的消費圈套,「All that is solid melts into air.」那些曾經為真
的而今只是擬真、供人瞻仰的蠟像靈光盡失,紛紛指向「如血的噴泉」,就
視覺景觀而言,這是驚悚的,令人思及電影《恐怖蠟像館》那些裹覆在凍結
的蠟中已然受傷,無比恐懼、渴望被拯救的肉身。「他們」不是變成鹽柱,
只是只是像極了模糊外表的蠟像;「我們」於焉成為空間創生與使用的共謀
,共惡、或者共善。「將」不再應許,於是那些意想不到的當下溫柔焉能長
存,面對生存威脅的「您」又要擺出怎樣的姿態,如何重整自我價值呢?

  此詩內裡的思維結構,便迥異於前代詩人上下求索絕塵的理想國樂園,
或是青春美好大男孩的完整世界、對童年的緬懷與斷裂。此詩讓在「科技統
治」工具理性無比精準管控下的樂園,搖身一變為具有社會學批判性質的哈
哈鏡,現代迪士尼樂園和世博會(「水池周圍上演最盛大的煙火」)是血淋
淋的實證,細細思索反身那些日常不斷地侵入我們經驗、組織我們對這世界
認識的潛在規則,從蛛網般的差異中,詩人之眼漫過所有的人造造像、夢幻
擬像,甚至是媒體幫你生產好的情緒以及情節,諸如「我們提供高解析攝影
供您選購/若您看見雕像突然流下眼淚……」,會赫然發現原來「我們」只
是置身在高科技中的「野蠻人」,「我們」怎能這樣無心地抽絲剝繭、肢解
情節、大啃影像,旁觀他人的痛苦呢?此處費解,雕像本無情,流下光潔的
眼淚是沒可能的事,除非奇異神蹟。

  如何解釋雕像的眼淚真偽呢?或雕像所指?

  當我重新流湎於「寧靜的空中揚起黑色的風。/那是昨天的熱氣球正嘗
試降落/當自由落體墜落/您可以舉起雙手/或看少女們露出平庸的乳暈/
所有尖叫也都是真的。」讀到這邊讓我駐足反思了一下,對意旨又翻出新的
看法。或許傾斜一個角度去看,無比真實放大清晰通透的眼淚,讓那些轉瞬
即逝的吉光片羽、流影逝跡,被捕捉、被保留,把不可更易的命運揚舉在世
界的重力之上。以下降的速度與方向來表述壓縮的時空,從經驗上來說令人
備感奇異暈眩,彷彿可以聽到輕到不可思議的位置以及廢耕忘織萬千化蝶腳
步同時落地的聲音,而每個人都是自己身體與心靈脈動的祕教祭司,在此詩
中化為滾燙漂浮的「熱氣球」彷彿曾經擴張膨脹的慾望或想像要前去(出神
)/歸返(馳放)的地方,所以這似是而非的樂園也可以是真切存在、不為
外界覺察、深埋地下的「異質空間」(我們的王國)或者開啟「異質身體」
感官狀態的物質密碼(脫韁解套、安心逃逸不也是現代高度競爭壓力下的選
擇產物),而我們並不真切地明白,我們曾經拿青春交換過認識這個世界的
幾顆眼睛或標示圖釘。

  但「異質空間」未嘗不是誤解,森羅萬象的樂園未嘗不是這個冥漠的球
體上樸散為器的人類地方,被陌生化有待重新揭示的歷史縮影。當「寧靜的
空中揚起黑色的風。」那是怎樣的風,那是不祥桀厲的風嗎?那是驚怖顛倒
失卻智能掠過無明的風嗎?抑或掃過五湖四海、超越邊界、頓然萬有的疾風
?抑或蘊有永恆微笑的旋風?「What is the rite of purification?」當
樂極生悲的時代情境和個人處境被感知,我們要以怎樣同情共感的姿態認識
它、並領受它呢?諸君須知,悲並不總是緣樂生,Thebes的災禍和瘟疫,也
不會因為 Oedipus瞎了雙眼而有所變更。作為內在真實,愉悅、激爽與快樂
的徵逐、蠢動、湧現,也無須保證,既是由衷,對主體而言就如實為真,但
表情卻可以是不一致的,那個落差出現在最令人沮喪的時間綻裂處。肌膚飽
含令人迷戀色彩的四足獸於是退化成為芸芸直立智人,人性在樂園內同樣需
面對時時刻刻的掙扎和昇揚。

  再描述作為矇眼的武器,詩作為證成行動、生活與信念的字詞,刀光劍
影首要揮向「我們」,「我們」必須作出選擇,那是決定你/您作為一個人
所心繫的價值界線,您可以舉起雙手如同追求的翅膀,張揚起火炬,作為密
不通風的黑暗中的座標,作為價值轉化、啟蒙行動、實踐生發的契機,這個
呼之欲出的樂園,便不是完善的烏托邦想像,而是意志在命運抉擇與無可選
擇之中,不斷走位搖晃的劇場。當「尖叫」近身在劇場、在舞廳、在造勢場
合、在部格格留言生發襲捲,高潮激情漫淹過每個人,越過身後不斷糾纏的
憂患、傷情、愛欲,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呼吸與奔盪,對大眾可以輕到事不關
己、輕慢不見,但這自動化的習以為常卻可以重到崩解個體自我價值。

  當身體自覺後,各個差異的主體對性與愉悅的多元渴望要如何安排呢?
因此萬千草叢流螢發著光,一枝草一點露,析辨每一段的「保證」,面對真
切存在的「我們」(我族),面對人間的苦惱與存在的狀態,在詩人的反省
和質疑中,有沒有一段「保證」是關乎紮實鑿人的由衷、容或互信意願的承
諾?若此,那些烏托邦的想像假設、提問或者請託將是可貴的。

  「安全」的重擔與保證究竟要由誰去負責呢?

  此詩命題會僅僅是風險提問嗎?或是諷刺無知謊言之幕所造就的溫室?

  在這脈絡下,我們又可以企求什麼?僅僅,但願世間無戰事嗎?

  而今而後「額頭上/畫一個叉」作為「疾病烙印Stigma」最怵目驚心的
具體說法,具有歧視結構的普遍性,在肌肉盤結的身體地圖尚未有任何有表
徵和最具體可感的病識前,檢驗技術和DSM的顯影無疑是自我隔離和標籤
的基礎、「此身雖在堪驚」的來源,劃開我與他的界線,期間無知與錯識的
弓弦扣緊,想像作用,隱喻殺伐,令人想到別在胸前心尖的紅絲帶,同樣也
是交叉擁抱,椎心鑿人的遺憾、或者日常自在的行止坐臥......

  前塵往事,個人有個人的點滴。

  冒險的行徑並不一定就不是溫柔,殘酷的描述也不一定就不是慈悲。

  當鎔鑄個人的生命經驗和眼下聞聲嗅苦的客觀世界,從天空著火落下降
生成為午後的戰爭與遠方的饑饉(略喻,也是象徵)「樂園輿圖」人間世,
多層複義,雖是否定命令,但這反言為正的期待是全詩中情感最外顯的地方
,那些無從擁抱的遠方其實只在自我的生命懷抱之中,通過「同情」那些被
忽視的人事,無非是口乾舌燥、諤諤申言,沿著開放的方向,聯結那些「朋
友」,乃至彌合「他者」,我以為生面別開、遠方咫尺的「朋友」乃是其中
最重要的倫理概念。

  「寧靜的空中揚起黑色的風。」這樣餘波盪漾的恍惚是入神清醒的歷史
見證,當「我們」自問「我們」這個群體是什麼,邊界在哪裡?「我們」微
不足道的小生命,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又在哪裡?於是,我們會讀到「並容
我們提醒您/我們並不打算令您離去」,「我們」這「他者」前仆後繼的孤
獨生命經歷作為大世界的斷代縮影、隱喻,血裡來的多元族裔、彩虹文化一
支,要投下什麼曼妙漣漪在細長無紋的河流裡呢?認同讓人連結,差異讓人
成長,與其說此詩的目的是以魅除魅云云,詩的可能與不可能就在其間拉鋸
拔河,再重新考察其視域、觀點、意義和位置,在此溝通與審美的過程中,
與其「我們」說,不如挽起袖子見證「我可以」。

  現代的線性時間與秩序於焉崩解,時刻終結,附著其上的過往被超越在
沒有指向的針尖上。換句話說,當我們把提問視域帶往未來的任何可能,我
們會發現過往我們描述的挫折來源或劫毀歸因,通常不是主要的問題所在。
主體如何應對,才是主要的困難。「我可以」與「伸手」作為回應這個時代
的橋樑,作為流浪歸返的起點,而後而今,安心的安心、全形的全形、完整
的完整、立命的立命,相聚離開總有時候的樂園輿圖在身上鋪開,然後把這
個世界的所有,從留戀的盡頭那端遠遠地收來、緊緊地蓋上。 

  自由落體既是靈與童身墜落的深度,原來也是那顆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