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獲選彩虹文學獎佳作
◎ 五色紙、舞色址
開始在堆滿煤灰、遺精、殘渣的巨大骨墳裡洗滌身軀,如魑如魅如魍魎的灰色符碼
泡在黑瓶福馬林裡飄來盪去。原子冬天裡的凍肉焦骨碎屑在我躡子般的嘎嘎嘎叩扣扣敲
打裡逐漸昇華出另一條演算的新藍圖、新譜系。撲滋撲滋的搏動弱化,繼而倏忽心旌搖
晃。仔細掰出乳色的神經弦弓、艷紅暗紫的血管向對,還有在衍伸邏輯裡脹縮天地、轉
移乾坤、皺摺人影的革命吐息,磚造交拱地下水道的各戶聲息,沒有國族的自由休憩。
挪來一盞油燈,在小巷裡我們徐徐而行然後相遇,開始從容書寫踅過的每戶路牌,
那是我們身體壓縮好的薄薄符碼,我隨手灑下蔥花還有味精在抽象宇宙裡重建。一塊一
塊一塊塊貼布都編碼裁剪、分門別類。
而有人自願姓小:『小翔、小新、小健、小培、小建、小光、小七、小風、小雷、
小虎、小志、小惟、小緯、小寶、小宇、小曉、小雷、小黑、小安、小葉、小銘、小佐
、小富、小花、小凱、小祥、小天、小蛇、小飛、小賓、小奕、小傑、小狼、小泰、小
彬、小南、小偉、小毅、小楊、小羊、小益、小阿姨、小飛刀、小豬銘、小端茶、小孩
子、小法國、小狐狸、小惡魔、小獅子。』人們總是謙虛自己不大:『大平、大秉、大
頭狗、大哥哥。』幹叫的單音前置為姓(啊,口被淹沒,悶悶為阿也!):『阿正、阿
雷、阿彥、阿平、阿福、阿信、阿龍、阿華、阿哲、阿智、阿昌、阿帆、阿銓、阿佑、
阿松。』外語纏綿為樂:『Dolare、Gala、Nasa、Gamania、R
obin、Santa、Yclou、Hipha、Sayhi、ZIL、Milky
、KAKYO。』動物為獸、漫畫為迷:『馬克、馬賽、蛋捲、飛龍、豬仔、耗子、狐
狸、雪兔、蜻蜓、H熊、貓四、石子、恩草、芋頭、玉米貓、哥吉拉、太陽貓、紅柿子
、達達魚、雞面哥、獅子頭、陽光甜姐兒、男塾塾長江田島平八。』真實換字易瞭:『
志平、宗志、昱宏、思成、翰廷、啟淨。』音譯意譯方便國度國際化:『戴文、李茶、
愛翠、劫機、秀妹、倫巴、墜子、拇指、不來踢、馬的逼、李莉斯、皮諾查、邵祺邁。
』名詞帶著各種色階、漸層琉璃如水銀洩地般落至螢幕反彈而出,在腦海裡如節慶的金
魚花火般四射飛舞。
夜夜花火節。
啊!鬧哄哄的房間如此小,如此擁擠,靈魂灌水馬上流匯成海,卻又如此疏離一如
獨立個體尖銳成峰。傅柯說:『現代人不是要去發現他自身、他的祕密和他的內隱真理
,而是嘗試去發明他自己。這種現代性並不「在人自己的存有裡解放人」,它迫使人面
對創造他自己的任務。』或花俏、或玻璃、或金屬、或桃花心木、或科技感的門牌背後
的一扇一扇任意門正在等待,創造。
肉體無法侷限,想像空間無限。
◎ 千山靈秀
當慢板迴盪起時,你身在何方漫遊啊!恁我獨舞至死方休,只因悲傷醉得一蹋糊塗
,任空靈的湖成冰。
紫緣,2001年下半年,18歲。就像夏夜裡群星長久地凝視一般,我們都以為
世界所有愛情都在那刻開始綻放。痴守北國的寂寞,納莉風災的肆虐,都是陪襯。
淡水河濃稠熔融在隱形夜空的觀音山下掙扎前行,我在大度路上飛馳著。耳邊還迴
盪滿溢著你輕靈如天使手指幻彈出的水中婚禮。視象地平線那時還以為遙遠。而群星在
盆地上空氤氳綿密如碎銀蒸發,我們飛翔的眼神不及垂手,靈性的胎動就澎湃上升。你
的聲音繚繞成雲煙,我的文字滂沱成水潭,詩意正打算侵占天上人間。
你是裊裊你是煙,你是繚繞是迷濛,你是棉絮你是湯。你是荒山的靈石,你是巫婆
打開下水道忘了丟入的呼嘯燦星。你黝黑髮絲上的一落落恆河沙數芙蓉都隨著你精靈般
的笙歌暈出攸長的夜明狼煙。我來索一泓青茶,來深映我流連忘返的月華,來保存你眼
波下飄落的櫻花,來溫存你三世等待的寒畫。我們在新生南路的紫藤廬裡過了不止一夜
,美麗的小院陰情與你翩然舞動的健壯身軀,還有我怯懦、眷戀、懵懂、害臊、防衛的
眼睛溜呀溜,在你無皺瑕的肉身上席捲而過。益發覺我自身形神的孱弱與匱乏。那些夜
,千山靈秀的香味跋涉而來,紫藤廬是凍原孤鋒開落的一朵馨香,我孤傲而來,孤傲而
去。
寂寞的霜花還是隨急飆的刀風繚繞我的峰崗,蕩氣迴腸也被拉扯成窗外紛亂的彩漆
和嘶鳴的氣流波動。我的詩意漸漸破滅,皎月漸漸闌珊,二二八紀念公園擊出的蒼鷹越
飛越高消失在犯了躁鬱的浸潤都市上呼吸道,蒼穹在台北冬夜裡飄下孑然孤絕的億萬條
分格線。我執拗的無知,當序曲完畢便連夜遁去,一如遊子,這山那山高,殊不知峰嶺
各領風騷。
我迷失於林森北路、中山北路、忠孝東路、羅斯福路、和平東路、承德路、華翠大
橋這些標示城市軸線的綠牌。焦躁地解讀自己身上每一個細胞、每一條肌肉的呼吸。
只有靈性而忽略身體潮汐需求的混淆、不知所措終究讓我下定決心快刀斬亂麻。我
們還是朋友,我還標記那些芭蕉葉響與八月大雪在每個日落時分的晚霞裡。撐傘的季節
,廣闊的雨原更形寂寥無言,你信步從中正紀念堂那端而來,白牆天藍琉璃瓦都粉碎成
你的笑靨。自咐,如此我便可安心飛翔,任捷運流過的景緻成碑。
你在水中高吭,我在天上造雲。我們都要和生活微笑以對。
那杯千山靈秀的濃郁香味還在我腦海裡,是你。
◎ 風捲殘雲
曇曇的天空迫近城市邊線,每個雜亂無章的灰黯影疙瘩都是一則故事。我在不同房
間待了多天,鎖骨為枕,肋骨為靠,安寧的時間把冬天夏天都凝滯成針。尖叫淫亂只是
一抹一抹不同微笑,眼神只是一疊一疊不同剪影,口水只是一漥一漥不同墨漬,那些單
刀不在醉臥的沙場,我柔軟的湖泊只有你們擺渡的篙、駐守的槍。
我在壺裡哭泣。你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的細縫我的傷。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我。
與迷惘同醉,雨停天霽酲醒只是穿衣還有Say Goodbye。
噢!還有什麼可堪謳頌、可堪放歌。
懷念那年高二仲夏,枕頭底下壓著亞瑟潘煽情的小說,趁夜萬籟俱寂之時,戴耳機
竊聽詹景嚴主持的「我們一家都是G」時,初聽到周蕙的「約定」時內心那種要奪眶而
出的龐大撼動與卑微聽眾內心的萌芽希冀。還有電話Call In的空中朋友們,發
現這世界上我竟不是孤獨無依那種莫名的感動。
『遠處的鐘聲迴盪在雨裡/我們在屋簷底下牽手聽/幻想教堂裡頭那場婚禮/是為
祝福我倆而舉行/一路從泥濘走到了美景/習慣在彼此眼中找勇氣/累到無力總會想吻
你/才能忘了情路艱辛/....。』(約定)〔周蕙〕
是什麼使我相信?使我仰望?使我無悔?
生命的高度究竟有多高?靈魂的深度究竟有多深?有誰可以告訴我?
當信仰瞬間被肉體的慾念衝潰崩毀,無以為繼的空虛感與漫無邊際的自毀感逐漸污
染自己的美學基礎與文學視野,那種內外的衝突與無人排解的壓抑一刀一刀一刀刀剮剁
我的肉體與靈魂,潰決的泥污裡混著尺骨、肱骨、橈骨、髁骨、脛骨、腓骨、臏骨,還
有逐漸被鋒牙啃鉸的軀幹。
第一次,車床。你開車載著我延仰德大道快速上升至文化大學籃球場,近處的天母
,遠處的社子島、三重新莊、大台北中心,還有更遠處的中永和,那時台北101還沒
冒出頭來,圓燦燦的層層奔流及滿地閃爍的繽紛燈光美不勝收。接著我們經過暗中鼕鼕
踱步的紗帽山到達川湯,日式的建築、石舖的小徑還有在硫磺裡漸漸發酵的情愫淡淡如
櫻花落地,我想那時我的臉是緋紅的,第一次跟陌生男子光溜溜在大眾溫泉裡有一搭沒
一搭的聊著,腦海裡彷彿勾勒著駱以軍的「今夜山風有點冷」裡交纏的兩尾男體。
毛細孔的乾渴還未滋潤的我們,恐怕只是滿身懶洋洋的舒服感擄掠我們的感官。我
們在天亮前做了愛,肛門放聲啼哭,撕裂的聲音想要剪斷所有黑夜的雲,劇烈的疼痛用
最溫柔的眼神當作手段慢慢替我加溫,鑲嵌好的瓷磚一時沒有跫音,當我的表情被漸緩
的嗚咽捲回鼻腔,我的指令與他的本能一拍即合開始動作,他的大屌正在發聲,正在播
送,今晚的降乩沒有太大反應,只說:『重複使我信服/幸福。』
◎ 枯坐黑禪
愛,惠也。愛,行貌也。愛....。是下個裂解的空白求索。腹直肌是島,我是石碑
學會倒臥,標高海拔;碑無字光滑,適於邂逅還有撫摸,舔起來是鹹的。記得要戴口罩
,□□□的年代,抗辯反動只是呻吟時天外飛來一筆:『你弄痛我了!』
除了散文和詩,開始自己編歌:『一個弟的生活有多長/一場雨一樣長/那些男人
還不值得度量/防腐劑的期限一樣長/玻璃棺不需隨成長抽長/失心瘋的眼淚滑下一樣
長/雨點落單說漫長想要迴盪/夜多漫長沉默的頁數就多長/棉被鼓吹冷氣團只是要腫
脹/面具畫好譜說不唱就不唱/管我管你拋下多少惆悵/看到白天就是這樣/身前身後
難怪我無法抵擋/看到白天就是眼盲/自己走過不用那些男人幫忙。』
2003年,20歲。還沒呼過男人巴掌。愛上卡布奇諾的味道還有溫潤的泡沫和
木桂香,發現星巴克是排解寂寞的好地方。感情像張白紙在屋裡悲憤不起也沮喪不起。
那時收了一個乾弟,不是用來幹的乾弟,對他沒有慾望,難不成兩個弟還磨鏡啊!
只是不小心答應他,只是答應他那對深邃吸光的巨大瞳孔與無辜的發呆。他,拍著手便
可抖落成凍成塊清澄的曦,颭著醉紅的笑容便可點燃夜裡的每一枚瞳。像是在風裡體現
他自己神光,並重複演化面對感情的混淆、任性與不知所措。他顯得比其他人更加遲鈍
,當跟他同齡的或更小的學弟們混得老成與世故同時,他只是緩緩拿著籤桶詢夢,隨手
抽出斑駁的籤點燃,為濃霧瀰漫的人生點燃一盞盞大道上的華燈。
◎ 貿易風的對辯、交鋒
『什麼!你這賤婊!你竟然喜歡可米小Gay!』『呸呸呸!他們只是早安少女組
了一點!』『你這浪女、蕩婦!你不是不吃熊嗎?怎麼會去勾搭上那樣豐盈的菜?』
『那些謊言茫過又再解,夏夜更長屌要更大吧!』『我的G達感受到前面那個大Man
貨有妖氣,你看你看,我的媽啊!他有大暴乳和乳溝』『姊姊得了吧!看他那樣八成是
天后宮出身的聖母級許純美!一定是常常健身的白皙飼料雞。你看!厚!還用貴婦專用
的Gucci包包!八成內褲也CK的。這型是你消受不起的!』『你這豬女!你未審
先判!妳綠黨喔!』『是啊!又怎樣!茫女快跟他Say咕掰後,快去凱達格蘭夜市靜
坐抗議本國C貨太多!』『你機掰!我問妳,妳給老娘老實說:「Hi!你是哥哥嗎?
」』『我看你一定沒用我送你的〔吸歡縮得妙〕,才會被你家猴子嫌鬆,怎麼這麼不懂
力爭上游呢!難怪經期不順進不了上流社會!』『<< 本文章經 版主 刪除 >>』『你是
不是吞太多件了!這麼早就開飯、拉K不好吧!』『我是純情少女好不好!像人家從沒
去過台克爽和二樓當黏搭搭的女鬼好不好!』『我的屁眼昨天明明看到你在一個男的身
上茫到不醒人事』『那是我女兒,所以跟我很像!』『你女兒不是聖薔薇女大的T嗎?
啥時當起異女啦?』『她是BI。』『胡說!當選無效!全面驗票!』『被 版主 因為
,張貼政治性文章的理由禁止於本板發表文章』『肏你媽的老雞掰!』『沒水準,同情
我就給我男人。』『我只當男人的潑辣婊子,不嫁人的。』『誰說要娶你啊。你幹人都
不用KY。』『你有看過塑膠袋裝香腸外面還要抹油嗎?』『因為你是最終兵器少女啊
!要常維修保養上蘋果光以免磨壞!』『哼!有楊祐寧簽名了不起啊!我昨天也有去新
光三越簽名會端莊賢淑地排隊給他們三人簽!我還有握到Duncun的手!超溫暖厚
實的!』『我看你八成握到下面都濕了吧!人家我可是給楊底迪簽身分證配偶欄!』
『閉嘴!你們這些資訊垃圾!一點文學美感、排版秩序和矜持都沒有!』
『這樣ㄚ!可速BBS應該是言論自由且來搞/稿必登的咩!垃圾也是價值啊!』
『就是說!這樣才是真實的全貌啊!怎麼可以忽視廢言粗俗的真實存在呢!』
『對咩!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咩!喵!』
◎ 風際線
當我呢喃陶醉於朋友之間的嘻笑怒罵時,卻也發現這樣收編的界線卻也明白劃分界
線。不穩定的國度有偽飾也有歧視,延伸權力關係而來的邏輯和資本體制、美學論述更
是不分敵我,拼命收編,學術派的殿堂更是高高在上試著詮釋、分析一切,我們是我們
的另一個肉體鏡頭,我們是我們另一個新的標準。我們是知識、權力相互角力的新殖民
地:我們有選票,所以壁壘分明;我們有喜好,所以劃清界線。我們是社會的多重人格
與精神分裂,雖試著顛覆、革命,卻也不免陷入人類趨力、本能的窠臼桎梏,用舊有的
權力關係去擘畫同志酷兒藍圖。
運動無法涵蓋所有問題,也怕被趁隙抹黑永遠排斥,或者被收編而馴化下來失去銳
利的多方向戰鬥菱角。
我的肉體只要男人愛與被愛,只要故事吞噬與被吞噬,我依本能行事。
肉體的書寫策略是手段與試探,三位一體的本我、自我、超我還是得囿於現實而不
得不選擇性低頭,只有瘋狂的做愛和無止盡的書寫可以分別解放我的肉體和靈魂,我的
文字與做愛,我的實踐、我的愛慾、我的觀察、我的內省、我的叛逆、我的淫水、我的
幽默、我的遊戲、我的惡劣、我的昇華。
該是做個了結,明天乖乖上課,下課找葛格相幹,讓所有學理和旂麗的幻想都能齊
聲叫叫叫,讓以上文字如馬康多城般堙滅在斷簡殘編、斷壁殘垣裡,讓回憶再次調整姿
勢,然後再埋以後再考古-一個Gay考。此刻,讓我不要耽溺於那些集體原型的急速
繁衍與相互認同或排斥。這些文字仍將枯坐世界的最後一口詞彙枯井旁,似乎再也張不
開惺忪的眼,只能無奈隨人擺弄四處骨折、抽筋。我只有搶佔議會的最後一張椅子趴下
睡覺,讓光陰分泌的酸液螁掉我肉體的所有年輪。試著用盡最後的風力描摹:『那一夜
/星光燦爛滿溢的夜晚/驚嘆和低吟/都悄悄長出了翅膀/關於幸福/與繽紛的夢想回
頭對著你笑/我們輕擁世界/深吻留下印記/一個晚上七次的許願/沒有盡頭。』
我叫虎跳跳,魔羯座O型,秧歌隊手語社,我覺得我還不錯啊!
2004年,21歲,愛喝奶茶,是個Gay,還在發生、正在進行,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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