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朋友介紹下,聽了一張專輯。那個來自冰島的樂團名字叫做SigurRos,義譯就是所謂的勝利玫瑰。當然,要說是「一張專輯」,對我實在是羞愧難當,當朋友看著我遠方電腦裡的FTP檔案夾,即拿著寶貝似的專輯封面大呼:「機車喔!我前幾天才到誠品買的,你怎能一下子就下載到電腦裡呢?」
當然,對我一個窮苦打工的學生(無產階級)來說,一張有質感的專輯開銷實在是不小的負擔,自從六年前有了電腦網路後,就再也沒買過任何一張所謂的智慧財產了。不過隨著苦悶煩惱年年增加與日漸世故,為了抵抗精神上的衰老,傾注靈魂焚燒的飢渴,對於此類精神食糧的需求與日俱增。
因此我的電腦硬碟收集了每個年代斷層、每首對我偶然產生特殊記憶與感情歌曲,烏茲塔克的Joan Baez、Bob Dylan、Madonna、Lisa Ono、Stan Getz、Mr. Children、恰克與飛鳥、Dreams Come True、Kiroro、民歌、演歌、AQUA、Westlife、Savage Garden、Paul Van Dyk、Tiesto、爵士、Hip hop......。破碎得令人目不暇給,在聲音演化的史上,似乎各類型的聲音與不同的族群與面孔,都能封藏自己心中一些不一樣的風景、感動的細節、頌嘆的故事,比如說耳熟能詳的黃絲帶。
我對朋友說:「張鐵志出過一本書-Sounds and Fury-Can Rock & Roll Change the World?」我想我們都同意,聲音的確在改變世界的面貌與人群的期盼,不管是萬人空巷的反戰、反全球化、救災募款的演唱會,或者私密如竊聽心事的小小聚會,如話語一般,以一種流暢的敘事抒情結構漫淹過人們靈魂裡停滯的深潭,待人們心底也哼起那首歌,那首屬於自己的歌。美麗、輝煌、奧妙,這世界的不公不平與不義刮過、砂紙般磨過的心,似乎都能短暫晶瑩。
除了親情、朋友、恩義、生活中瑣碎憊懶的共識外,被歌聲勾起的、霎那
產生的愛情念頭澎湃不止,有時,最抽象的事物與幻覺,竟可以在歌聲裡得
到滿足。因此就渴望擁有那些音樂在自己硬碟,就像蒐集專輯、相片、磁鐵
、公仔在自己抽屜櫥櫃,在往後的日子一再地懷念撫觸,保有自己的一塊永
恆園地。
只是傳播和私有、原真與明星終究還是件矛盾的事,新媒介所造成的商業
戰爭仍在進行。對不花分文便取得不完整零件的音軌的我來說,愧疚感早已
麻痺了,許許多多人的都這樣做不是嗎?我記得班上跟教授借昂貴的原版教
科書印給全班時,教授說:「大家若開始上班有賺錢後,要記得買回原版喔
!」這番話有點道理,也給了寬裕的退讓空間。落後國家與先進國家,空缺
與擁有之間,知識與文化財產在流向的過程究竟哪些需要付費呢?怎樣才不
叫剝削呢?就算單純如音樂專輯、文字創作、設計作品、圖像攝影也一樣複
雜。我如是想,一個真正的音樂愛好者為了表達對於創作的尊敬,會給予創
作者應得的酬勞,在這冷硬的跨國網絡中,就像三五好友敬歌手一杯酒般。
回到Sigur Ros 的專輯,朋友說這是後(post)搖滾。但就像後現代、後
資本、後工業,單純的名詞,就可能需要許許多多的定義解釋與歷史背景知
識。身邊一些朋友,個別聽著嘻哈、歌仔戲、藍調,演奏著南北管、國樂,
他們可能對這些聲音與樂器如數家珍,對我來說,也只是聽過就忘了。隔行
隔層山,興趣也是一般,實在分不清punk、house、groove、techno、trance
有什麼不同。
但我最喜歡Sigur Ros專輯裡頭的 Hoppipolla,那天在繁忙的工作中,
從電台中聽到這首歌時,心中有著莫名的感動。容我挪用楊牧的句子,那聲
音就像「以雪底姿勢飄落的雨」。遙遙迢遠從天籟傳來,從冰火交織、畫片
一般的島嶼傳來,令人想起約瀚海恩斯的書「星星、雪、火」,或者愛斯基
摩人趁風雪來前蓋雪屋,或狗橇奔馳在浩瀚的南極大陸,那種冰凍、遼闊、
雲天極光交織的迴旋悸動感。因此我們轉換象徵系統,銀灰的霧迎面而來,
大地一片迷濛,人聲像一條發亮的白緞子,飄忽,搖晃,滑曳在冰上,隨即
縫合在遠方,回歸沉寂。只剩冰冷水域上的點點北國星火眨著眼。
我記得上個禮拜的炎熱盛夏。我在海安路發現Campo藝術狂歡節,那天是
禮拜六下午兩點多,陽光熾烈難當,連一絲絲的風吹來都可以吮出人們身上
大滴小滴的汗水,我只得拿了把金色的日式摺扇不住猛搧。一個人逛竟究有
些無聊,但我把手機裡的號碼撥盡了,竟沒有一個朋友湊巧有空。那時實在
是悶得發慌,只得草草飄過人潮,無心去觀賞那些眼花撩亂的創意、色澤及
線條。
剪了個頭髮。
第二天再來,一樣酷熱。看到喜歡的不來梅貼紙、花生騷的背心、粉紅色
「夏」印花T恤、白色塗鴉背包,雖然荷包大失血還是買下了。走過有人祭
拜的大榕樹邊的玻璃屋邊,帥哥美女守著冰櫃,跟他們買了用鋁製牙膏罐裝
的檸檬伏特加調酒,慢慢地像童年吸塑膠管裝的橘子汁般,在炙烈的人群裡
珍惜地一口一口嚐光。那時,焦躁減了大半,便有餘裕去拍照,觀察人群(
看帥哥),還有驚訝地看著哪些饒有新意的布疋與插畫、攝影。
走過藍曬圖時,某獨立製作的電音團體,忽然冒出向我推薦他們自製的電
音,CD用有黑筆塗鴉的黃色紙面封著,那時很困窘,因為我並沒有這筆買
音樂的預算。實在不好意思跟堆起燦爛笑容的可愛俊美底迪說:「你好可愛
喔!可不可以跟你合照啊!」只好把話吞回,說聲謝謝,快步閃人。
繞到某棟因為海安路擴寬,被攔腰折斷的老屋,好奇的遊客對著破舊的磚
瓦與四處冒出的蕨類拍著照。我記得去年夏天時,這半壁屋子還住著一個老
婦,在紗門後縫紉。那時我和朋友阿龍走過,我以為沒人,在門前聊起海安
路住戶的不滿與憤懣,想不到被門後的老婦聽到,開始破口大罵我們。那刻
我只覺得不小心闖入了私人產業,雖然只在磚鋪人行步道幾尺旁,總是我們
理虧,還冒犯了人家心中的傷口。想不到阿龍也開始嗆她,我只得拉著倔強
悻然的阿龍離開。
那時,海安路上的建築繁殖場搭建的「開放實境」與「神龍回來了」都還
在。而今那些消失了,而有些藝術造街仍在,Campo藝術節的創意,像馬戲
團或市集般再次帶來洶湧的人潮,人們歡快地逗留在攤位前挑三揀四,車流
的聲音在行道樹外肆意充斥,而人聲更是喧囂。
喧囂。
這些蹤影很快就會消失的,就像那個背負著傷口的老婦。而建築留下的傷
口仍收集著塵埃與路人對這座城市的眷戀。我想起那天我本來是想找介紹
Sigur Ros給我聽的朋友一起逛的。
我輕輕呼道,對著風:「但你知道它在那裡就好了。」
知道它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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