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攝影/你家)
我也要想你,當我走上安億橋,置身於人群之中,雨點開始打下,有點冷,或許是冰涼讓我想起你,或許。身穿白色帽T的乾弟小惟拉起白色的帽,任沉默飄搖的雨點打下。
佇立拱橋最高點景觀台上,遠遠地搜索著出口海,交界深淺不一地染著一排防風林,那已是最外邊;還有被港灣三面包圍的神像、攫住我全副心神記憶的鳳鳴玉山雕像,外表像浸過霜般的潔白、清峭、冷峻,不遠不近地扭轉著柔中帶剛的美。也許是這樣的魔術時刻,記憶就汽水泡一樣不住上湧,任腐蝕體溫的雨水如情歌般沿著眉睫而流。我曾以一整個少年學會的伎倆,最後仍只能告訴我它就只是虛矯脆弱的,人呢還是像牲口一樣活、螻蟻一樣死。沒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瑣碎的生活最終會取得勝利,熱情最終會無言淌向乾涸。記憶蝕暗舊灰,並不需索任何意義、不等待任何一天,只是淡淡地敷布上去。
淡淡的雨飄拂著、刷洗著,留下一大片白。
陰天的安平仍是人山人海,有店面的地方便大排長龍。涉過眾人喧嘩,我
獨自嚼著金黃色的蝦捲蚵捲,沾醬分食著孔雀蛤與魚皮。烘熱的滿足,想起
在首都城垛外與你對坐的明媚午後,頂溪站附近綠色店招內的義大利麵,然
後陪著西裝筆挺的你搭上呼嘯來去的某班車廂。
搖搖晃晃雨點般,又如乾哥睿熙蔑聲哼道,吼簡直像載豬車般。我只能笑
笑說,很應景,不是嗎?而R則說,有時候任著人潮聚散川流,紙片般兜轉
的風景、黑暗、人……覺得自己就只是「一顆人」。
冰冷無機的鈴嘰嘰響起,一滴水滴下去,或許我溶解了。
或許我陪你穿過陌生的鋼筋叢林,沿著工地鐵幕的陰影,走過繪本中那種
筆劃密實的行道樹,隨著流浪在大樓之間的各式族類,喀喀前行,向著你短
暫工作的那棟高塔前進。
那像是一個我不熟悉的經驗,我厭惡的節奏,令人暈眩的反光。
尤其是在101門口與你道別後,我不安無趣地漫步至紐約紐約,買杯特
大的可樂,轉身尋找一個空位休憩,觀察著這個城市一角、別於這拼圖城市
其他角的空間裡遊晃的人,舉止是否有什麼不同?
我該比較這寬闊平行垂直相交,經過幾何算計的大器區域,與這島上其他
髒亂擁擠嘈雜是否有什麼不同嗎?這鋼鐵蝴蝶般的都市經驗就算已有人反覆
摩娑過了,還是帶給我如此驚艷,與等高的失落。
我開始叩給所有可以為我在異鄉指路的慷慨朋友。
我開始想著你。
戴著彩繪帽的你,隱於黑框眼鏡下如超人克拉克的你。那是第一次在西門
町見到的你,走在朋友阿寬旁邊的你。
那時我挺著風暴般的疲憊,從板橋站後便氣喘吁吁迷宮般遠離平穩舒適的
高鐵,直達絕色影城樓下的電玩間。當我爬上樓梯從雜沓窸窣步入滿街霓虹
燈火炯明中,溺水般攀上阿寬的眼神。那時的你就像甘道夫旁的哈比人呢!
和阿寬帶著我走過紅樓後熊族聚集的店,然後體貼好客地帶我到永和樂華夜
市吃當歸鴨麵線、冰豆花與臭豆腐,陪阿寬把當晚睡時的確舒服極了的床組
殺價成五千。
那些瑣碎的交談,與寒風中台階前的等待。
那十七度C的時節,常常就從路邊的音響裡,竄出蔡旻佑的「我可以」。
沒有紛紜的意象,沒有文謅的修辭,只有日常的旋律與用語,脈管般緩緩搏
動著消溶於我腦海中的你,濃密的眉峰、沉穩的安撫,你身旁亦步亦趨的我
,緊緊閉著情感的表達閘門,只靠動作與眼神揣摩著彼此相依的情愫是否能
超越距離。
是不能的。
默然不應的風景,飄搖的城市與農田不住後退。我在情人節那天第三次搭
上往北的高鐵車廂,隨身帶著那次漫遊於公館購買的書,任反覆掠過卻越來
越密集對你的好奇與期待折磨著我。我一字一字讀經般唸著羅智成的〈銅像
〉:「雖然,世界也許從不曾感受到……」
我喝著酸苦的咖啡,聽著腦中迴盪的「小情歌」。
威,我想,令我無力的並不是距離,而是生活。
淡淡的雨飄拂著、刷洗著,過著大甲溪後便是如此景況,我是這樣直達台
北站的,疾走入地底的地底,一路顛躓至你家巷口的85度C,熟門熟路地
推開公寓的朱漆大門,認出你的鞋櫃,按下手機。
我也要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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