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麗很可愛的世界,就像彼得潘的永無島一般,幾乎讓長大的人們都忘記了它的存在。老實講,讀顧城《回家》讀一半時,忽然翻到後頭看看他生平,激流島上發生的事情令我震驚,還上網找舒婷發表在《北京文學》憶顧城的文章,幾乎不敢相信寫出這麼多寬大明亮的詩(當然詩中不止這些),這麼一位童話詩人,生活是如此困窘,最後竟是這樣結局。
看到後來,有的詩簡直是羅夏克墨漬實驗,看到什麼就是看到自己什麼。
想像界 (Imaginary Order)是主體離開母體後產生的必然性心理結構。對於主體,胎兒時期在母體內安然自足的,是不可知的完美處境,是先於存在而存在的零度生命境界。可是,從出生的一刻開始,離開母體令嬰兒產生,一種破裂後失去安全感和物質支援的痛苦,這種無可補救的痛苦,激發出對於自我的想像,從而發展出對於自我作為一個完整個體的幻想。
拉岡這段,我想先提出來講,看完了顧城的詩,像〈鐵鈴〉我總覺得有很
強烈的分離焦慮,一些則受缺陷動機(deficiency motivation)支配,因
此詩可以是填補世界與記憶的Objet a,同時也容納自我在其中悠悠走動。
我想拿〈我曾是火中最小的花朵〉來分析,這跟羅智成那種〈一支蠟燭在
自己的光焰裡睡著了〉那種哲思浪漫的光焰是不同的,顧城這首反而是內向
的展演,而羅智成那首卻是外向的對話互動。
青春期前的小時候其實也有過那樣的時候,幻想很多,雨後或者夏日午休
,萬物都充滿著各種可能,那樣感覺力還如黃金花瓣輕輕顫搖的時期,萬物
與尚無意義的聲音彷彿都有自己的靈魂,自顧自地發著沸跳微光在黑暗裡朦
朧走來走去,那樣的夢都是可喜可悅的,未曾有銳利的傷害,縱使悲傷也是
朦朧而鈍鈍的。像第一段:
我曾是火中最小的花朵
總想從乾燥的灰燼中走出
總想在濕草地上涼一涼腳
去摸摸總觸不到的黑暗
讓自己化身為火中最小的花朵(世界小時他最先小),像星光一樣渺小且
神秘,不是烈焰,有著不灼人的花朵形狀,總想去觸摸這世界上的黑暗,充
滿了對未知的好奇心。腳在這裡很重要,人的正常發展來講,七坐八爬,一
歲便可以行走,腳便也分擔了感覺和遠行的功能(觸、壓、冷、平衡),也
才能空出雙手去「觸觸摸摸」龐碩無比的大象。在此疊字的語用,就予人幼
兒牙牙語感。「乾燥灰燼」和「濕涼草地」也相互取得平衡。
我好像沿著水邊走過
邊走邊看那橘紅飄動的睡袍
就是在夢中也不能忘記走動
我的呼吸是一組星辰
從這裡我已經察覺,這組詩要在黑暗的畫面上映現,看來比較恰當,色彩
對比出來也比較漂亮。使用「好像」呼應「在夢中」,是一種游移而不確定
的模糊氛圍,我看著水中那橘紅飄動的睡袍(水中映照的自己),是主體的
鏡像,是分裂,是存在的不同面向,但卻只用外披的「橘紅飄動睡袍」來表
達詩人自我的本質,這之間是沒有差異的,只是上下兩個倒影的差別,我認
為實體是和夢融合在一起的,所以說在夢中也不能忘記走動,這兩句的動態
性頗強,呼吸是一組星辰也很棒,彷彿可以掃出有顆粒的光燦結晶,徐徐吐
出走動的夢。
野獸的大眼睛裡燃著憂鬱
都帶著鮮紅的淚水走開
不知是誰踏翻了洗腳的水池
整個樹林都在悄悄收拾
這段轉折有點難解。如果是心理狀態的話,野獸的大眼睛竟燃(火光變大
)著憂鬱,那憂鬱可以殘酷地燻紅眼睛,致使流出鮮紅的淚水(難過),鮮
紅和橘紅在色彩學上來講是很不同的,橘紅溫暖,但鮮紅卻有攻擊性。如果
大眼睛上也有鏡象,那在野獸(現代文明?文化?成長?)上的那個我竟又
是如此不同,如此不忍卒睹而需要「走開」。那個洗腳的水池被踏翻了,代
表童稚原初的想像界也消失了,精神分析上來講在此出現分離焦慮。
只是風不好,它催促著我
像是在催促一個貧窮的新娘
它在遠處的微光裡搖搖樹枝
又跑來說有一個獨身的煙囪
第四段用「只是風不好,他催促著我」,我認為這裡的風應該是命運,命
運要把火光吹到哪就吹到哪,完全不由自主,顧城用了「像是在催促一個貧
窮的新娘」,頗為宿命。鑽進獨身的煙囪內,則剛好可以開展下一段引號起
來的敘事:
「一個祖傳的青磚鏤刻的鍋臺
一個油亮亮的大肚子鐵鍋
紅薯都在幸福地慢慢嘆氣
火鉗上燃著幽幽的硫磺……」
第五段,我認為應該是他童年記憶的實景吧!祖傳的青磚鏤刻的鍋臺等等
都是文化符碼,只是把物件擬人化,帶著厚實的感情,像「油亮亮的大肚子
鐵鍋」、「紅薯都在幸福地慢慢嘆氣」,三組疊字在此創造悠悠緩緩的感覺。
我用極小的步子飛快逃走
在轉彎時吮了吮發甜的樹脂
有一棵小紅松像牧羊少年
我嗶嗶剝剝笑笑就爬上樹頂
我驟然像鎂粉一樣噴出白光
山坡忽暗忽亮煽動著翅膀
鳥兒撞著黑夜,村子敲著銅盆
我把小金飾撒在草中
第六段轉折至於結尾,故事情節驟然變快(逃離文化的敘事裡),又帶有
悲劇感。「我」用極小的步子飛快逃走,嗶嗶剝剝笑笑就爬上樹頂,驚嘆處
在於像童話一樣傳奇的「我驟然像鎂粉一樣噴出白光」、「我把小金粉飾撒
在草中」。我覺得詩人果真有種天真又任性(偏執)的個性,想去改造他所
感知的世界(現實界?象徵界?想像界?)。這是詩教能傳達到人心的功能
嗎?如此的自我燃燒。牧羊少年用得挺好的,這是歸屬(belongingness)
與安全(safety)的象徵。詩展現的魔力發出萬丈的光芒,連光影輪廓的變
化都彷彿是煽動著翅膀,造成世人驚訝與慌張,卻是不必要忙亂的,我已經
把我所喜愛的全部-小金飾(Objet a)撒在每一句話中、每一顆字中。
在山坡的慌亂中我獨自微笑
熱氣會把我的黑髮捲入高空
太陽會來的,我會變得淡薄
最後幻入蔚藍的永恆
黑髮是沒有必要的,靈魂與詩歌是不分語言的、不分種族、不分國界的,
在那個實存的核心裡,燃燒自我便是永劫回歸,一切都可以自我實現、自我
完成,深邃蔚藍,得以永恆得像一片汪洋或萬物的起始。因此在他的世界裡
,彷彿每一個物件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顆字都緊緊黏著他要的核心。
那是自我的家屋嗎?
2007年6月19日 星期二
[心得]顧城:Objet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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