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但其實重點在記得。』
-駱以軍/經驗匱乏者筆記
其實用吾鄉印象的瑣碎事物當題標也好。
禮拜日回家,午間廚房正傳出母親煮絲瓜麵的陣陣香味,正待在客廳的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從童年的彼端傳進我耳中,是賣雞蛋冰阿伯的叭噗叭噗聲,
很多年再沒舔過阿伯的雞蛋冰了,忽然心血來潮想說買個兩枝,一枝自己享
受,一枝送進廚房慰勞辛苦的跳媽。
一步出正午光敞的小街,木頭手工打造的冰箱、外髹漆以水藍色好似浪漫
的吉卜賽棚車,緩緩駛進這排範厝的陰影裡頭,戴斗笠的雞蛋冰阿伯捏了捏
兩下團黑的叭噗叭噗,徐徐走下車頭。現在有什麼口味的,我說(太久沒買
了)。牛奶,草莓,雞蛋,巧克力,阿伯說。那雞蛋和牛奶好了。阿伯邊打
開蓋塞,手伸進去冰箱裡撈雞蛋冰,邊有感而發地說,今啊日是阮最後一趟
出來賣冰,乜退休啊啦,阮兒子說阮太老了不愛乎阮出來賣冰走衝啊啦。
話一講完,亭仔腳下抱著姪女聊天的堂哥堂姐和鄰居老人全都好奇地轉頭
過來,七嘴八舌地探問。乍然聽到他這樣說,我著實嚇了一大跳,怎會那麼
巧合,就我出來買是他長年巡迴鄉間漫長路線的最後一趟;訝然後繼之以微
微的傷感惆悵,又有一些熟悉的人事物要消失在故鄉的三線道上了。
最後一趟,令人生畏的四個字,雖然我的童年早已終結多年。
我轉身衝進去客廳拿相機,說可以照幾張相嗎?雞蛋冰阿伯高興地露出斗
笠陰影下的牙齒和鑲假牙說,方才在崎漏也有兩個小女生說要跟我照相,還
說會把相片洗給我。
於是我擎起相機,電光火石的瞬間,我想起亭午街道的彼端,廟後的羊腸
小徑,魚塭邊咸豐草舖地的小路,風沙揚起的海堤旁濱海公路,國校邊高聳
的水泥圍牆,我在鳳凰木和大葉欖篩下的光影裡,尖起耳朵,聽見從夢裡傳
來遙遙遠遠的聲音,無限緬懷的無憂時光啊。
我已然老去,但手中的沁涼甘甜滋味是不變的稚嫩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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