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有情,書亦然,總是凝結著深邃的回憶。
大年初三回去參加國中同學會,睽違十多年,同學一見面劈頭便說,十多年沒見,都沒變呢。一看,年輕,十多年的青春歲月彷彿什麼都不曾在身體上留下什麼,只是稍微胖了,或是瘦了更清儁,除了幾張嘴巴一樣刀光劍影沒變。幾張面孔幾句後,似乎瞬間便把這十多的縫隙快速填補了,舊時記憶亦紛紛湧上心頭。
老同學說,你臉書寫什麼我都看不懂呢。我笑笑說,就當是浮世夢話吧。
凡人一場,難得幾回清醒,讓書說夢話。
過年在台南草祭二手書店旁邊,觀光客來來去去的紀念品店,買了一口南藝學生製的杯子,天青藍的釉杯,釉的塗佈並不均勻,側杯裂開一條罅隙,可見土黃色的初坯陶體,像個驚嘆號,讓我想起朱天文荒人手記新書書殼設計,毛筆字一豎,不是天一橫,就只是枯槁如木若骨的豎,是墜落,也是塵落,但又何嘗不是一把墨色的金針,筆,指針,日晷,或挺直的腰桿子。
惜墨如金,今見一把低眉金針深深注視藥度人,想起林達陽《虛構的海》〈病者〉一詩施捨最美:「......像一只生鏽的針終於高速地/穿刺過雕花琉璃」肉體無處不流離,又無處不潰散,用它夜底做夢,白晝善舞奔走就有一輩子的戲得演。
另一口木杯,是父親去世前,最後一次跟他出遊日月潭,在潭邊買的紀念品,一張土黃色的魁儡木臉,睹物思情,那臉便在注視與記憶的交錯之下,投射比藍色還瀲灩的波光,原來應是喝小米酒用的吧,後來雕給觀光客隨機攜走,捨不得用它喝什麼,只用來往頭顱裡頭丟些小零錢,往日的記憶卻逐漸消逝了,是不可能追加的了,就連照片都只是瞬間,腦中的記憶猶原是殘破不堪的片段,像逝去的夢一樣再也難以重複播放,只能回味那些斷垣殘壁堆壘的氛圍。不帶照片,只是把物品、書本,如被大卸八塊的組屋,賸餘沒有編號、沒有標題難以重組的積木磚石,在迢遞的貨運車廂上搖搖顫顫,倏忽又落失許多細節,隨著每次搬家,慎重且留戀地帶在身邊,擺設那些短暫的空間,也就略有沾染家屋和家人的想像氣息。
落帖的刑罰,或修補的契機,就這樣,永遠永遠停佇在最底部了。
逝去者,活著的式方了。
一只杯子,新生窯燒,或者雕琢,在我心生病塵像一顆牢牢的圖釘,一根金針,陀螺,碁子,風車,物品不斷旋轉換喻,燦晚黑洞其墜落塌陷的重力不斷地攫獲新的感覺,只有當你从窯燒的菜碗底,不斷地往盆邊奮力跳躍,讓每一個步伐都是上昇攀爬,都是雲霧般的蒸發,全景鳥瞰之時,心體和而為一。
生肌長肉,汗淚淹覆,髮髭徒長。
究竟是誰把心與靈擲入這具皮肉骨血內呢?又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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