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從網站偷來的美好劇照,若侵權請來信告知)
在混亂的世界中,人失去了中心,失落了源頭。──安哲羅普洛斯
人類直著走因為他有一個目標:他知道該往哪兒走,他決定前往某處然後就直直地走過去。──柯比意
曲折的公路,國治的腳踏車貼沿著沉默的山壁溝壑,或輕快滑行,或奮力爬玻。這不是城市裡繁雜喧騰滿是生活氣息的巷弄,這不是都會裡筆直設計而沿街佈置的魔魅霓虹;有的只是交錯編集的美好風景,雲霧在山巔繚繞,變化萬千,而路就這麼在人為的開鑿下蜿蜒切入陌生未知的地帶,接引後來的行者,剛毅地踏上那不可逼視且撼動人心的山海劇場。
陽光羞澀地照著阿國,夏天的風輕輕揚起亞麻亂髮,飄逸,讓觀眾微微暈
眩的美好俊帥之側臉彷若凝止雕像,年少閃爍的眼神,笑起來卻燦爛得毫無
一絲對這世界的懷疑與迷惘,過往與傷害皆因那臉被暫時拋諸腦後,卻又在
夢中不斷溯回火燄燒燃、啼哭縈繞的那刻,在那靜好無辜的面容底下又帶著
怎樣的負咎過往呢?
總之主角長得好看且青春無敵,對觀眾來說總是善事一樁,好的開始。
一開始印象最深刻的是隧道(新澳隧道嗎?),不知為啥,隧道總讓人期
待那散發著微光的出口(當然不是大逃殺那樣),也許這意象隱喻著生命逃
亡或追尋的過程,或者蒙昧幽微的內心剖面,入口後便失去速度感也失去可
參照的人生座標,像飄浮於無重力的黯夜深海裡,悶熱裡小聲呼吸,微微覺
得耳鳴,幢幢四壁與公路護欄沒有結局似地延伸,心裡卻還是不斷召喚著出
口,在那鈉燈黃光簇射的隧道裡,幻造出一龐然騷動的迷宮與過道,包括四
個人腦中不斷倒流或講述的回憶,那上路的原因,或主動選擇、或逃避、或
迫不得已,隧道吸飽了生命的雜音至一臨界點,搖顫的腳踏車被身後掃出兩
行光束的貨車(追兵?)追上,鳴按叭叭叭。
側身一閃。眼前一暗。幾乎要有穿牆/銀幕而過的強烈感覺。
進退維谷的生命便在那刻碰一聲驚奇意外地接上另一生命,所有意興闌珊
的可能都因為結伴同行而重新敷衍上色,並順著鮮潔的公路闖進這片山水,
右側是經造山運動而露頭褶皺的大理石岩塊,左側是高落差的溫柔的海,如
此清潔而細緻,拍打著太平洋似乎還不曾轉醒的坡浪。那是西部不曾見得,
千萬倍的蔚藍,蕩然空無一物向未知渲染而去的水色。種種永不休歇的山水
在片中構成一些獨立孤寂漫無邊際的盤旋,深淺,遠近,令人視野欲裂,記
憶翻騰的初始力量降臨俯及我的心裡。那真是「我島」嗎?我童蒙時於遊覽
車上經歷過的景緻嗎?窗外層層倒去的畫面,如果這也可以稱為經歷過清水
斷崖。鬼斧的山壁,神工的曲徑,草葉層疊匝淹地覆蓋著神秘荒蹤的古道。
顯然步行與腳踏車的時間尺度是更適於這空間的,單獨的時刻,寂寞神往的
時刻,我們知道會在遙遠的以後告別這一切,而眼前的風化與侵蝕仍會偉大
到島嶼的壽命終結。
景觀過於龐大優美,若跟劇情裡的遭遇一比會有那麼點喧賓奪主嗎?我認
為平衡還是極好,且多樣的元素讓影片顯得更為豐富,導演的企圖似乎頗大。
就算這之前三個人再怎麼猶猶疑疑,心虛且拿不定主意,路似乎只此一條
朝前延伸,加茱莉亞把四人匯集於此,卻又要離散四人。加入的茱莉亞顯然
是最堅定、果決的,背包旅行不正是我們曾經嚮往的一種純潔的自由嗎?如
何健康的我們可以甘心於現在與自然疏離的生活,而不自力到達一審視自我
、使生命與土地纖毫畢露的旅程呢?沿著海岸線循行大島一段,散落的旋律
,心路的輪跡。汗水淋過眼睛,滑落鼻尖,流到頸子上,或許有風從大平洋
那端迢迢吹撫過來,晾乾了記憶,磨平了傷害。如潛在無窮盡的寶藍水底,
隨大小波浪蔚然起伏,失落的源頭與勇氣可以被拾回,良心可以被彌補。
不過茱莉亞無法抗拒地摔落懸崖死掉,實在太令我惋惜且覺得若有所失、
覺得不爽。當自責太深而厭世的警察林正義激動地把責任通通攬在自己身上
,屢次拿出手槍在頭顱面容之間舉棋不定,甚至最後劇情魔幻般的快轉,三
人被逼到水窮處,林正義當真要舉槍自盡,那之間的情緒轉折顯然過於生硬
並不太能激動我,也無法搏得我同情,槍枝指著自己太多次看來就有些滑稽
突梯,又帶些祥林嫂似的厭膩。
印象更深的是在一陌生、稀奇、甜蜜的夜,漆一樣濃厚的遙遠的夜,阿國
偷吻了阿妹之後,兩人靠坐於屋頂上頭談心。讓我懷念起大學時期至宜蘭五
結出救國團營隊種種,大伙夜宿國小教室,吃泡麵準備隔天教案,或疲累貼
著墨綠毛毯睡袋沉沉睡去,或仍不睡仰躺於操場滿天星子之下,背靠背、肩
並肩,熱切傾聽另個伙伴的故事,澆灌,啟蒙,茁長,每個人的生命在那刻
被彼此照亮,照得清楚。
凡人一如你我,或許也有為了不辜負青春年少、試探生命遠近,而夢想瘋
狂地衝環島、衝北海岸、衝合歡山、衝墾丁等等,身邊也不少人就此付諸行
動,筆者便有同學總愛在考完試後衝南橫啞口看日出,更甚者衝墾丁之虞還
把整片綠燦的路牌拆帶回家,拍照放上無名小站以作紀念(當然後者很沒公
德心且又違法)。但畢竟如李志薔導演所說,台灣實在太小、城鄉距離實在
太近了。如果蘇花高速公路建成後,又有哪裡稱得上天涯海角可容浪跡呢?
且那是生活無虞之下,四通八達的公路讓人悠然神往,但那唯一的路也是照
著地圖指南或GPS定位所做的理智信賴抉擇,再從容不過了。
怎會有片中彷若被命運鞭子驅趕的匆促愁慮之感呢?
多數人可是不喜歡生命中的意外,想想看,橋樑一沖斷,道路柔腸寸斷(
神木村、德基谷關段),如果你剛好是孤島中的倒楣旅客或以此謀生的居民
(環山部落等),大概就能部分體會片中角色們的圍困感,而你至少還能等
待救援,且有多少鏡頭正觀看關心著這兒。片中諸人可是避之眾人目光唯恐
不及,沒有救援也就算了,還隱隱有被通緝圍補的低抑焦慮。
但在路上,海天澄清之間,那不可名狀的生命被引向末端之時,動亂的內
心是不是已翻騰過什麼重大的變化呢?片尾那舢舨上不變的腳踏車(這匹老
朋友呵),搖晃駛過時間的波濤,阿國成熟的臉(是剪短髮的感覺差異吧)
,西坪嶼上招手的林正義,似乎遺憾已被釋懷,零碎清脆的人生得已重組,
而站立的兩人胸臆中眾山森然、塊壘起伏地望向遠方。
自然與自由互有彼此的路權,個體無需申請,只要上路。
每個獨特生命便是一條路,而也許,困頓無路之時,別人的故事與生命能
激起新的火花,別開生面。當抬頭發現陡壁上的清水圓柏,內心已經藉著自
然的路權進而掌握了自由的路權──這就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奇遇和神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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