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海上劇場 攝影／虎跳跳)
『如此一來，除了中產階級外，下層老百姓也開始對商品產生種種幻想。博覽會之後，無論貧富老幼，隱然形成一個「消費共同體」，大街小巷的商店和百貨公司也就變成「物神的靈場」隨時吸引大家去購買商品。』
－辜振豐《布爾喬亞－慾望與消費的古典記憶》
週末傍晚，天氣陰霾，鋒面南下，我和Ｓ在台文館北側。因著我臨時的要求，所以Ｓ正站在柏油馬路上，舉著沉重的相機拍下我想要的畫面－原台南合同廳舍與其背景。純白的磁磚貼面顯得有些暗淡滿佈污垢，許多冷氣的管線與電纜從窗戶裡竄出，幾頭麋鹿造型的燈飾在一樓與二樓間的平台上休憩著，我知道過不了多久，陷落的黑夜隨後就來，牠們將甦醒般地煥亮起滿城的鉛華。
滿城陷落光線、陷落夢想的外部櫥窗。
夢，將是最龐大的櫥窗，只有集體才能消費一座城市。
合同廳舍現代樣式的簡潔，隨著燈會與宗教的節日被重新飾上繁複的造型
。Ｎ，你知道嗎？我多想Ｓ多留一會兒，和我一塊驚艷訝然於台南中心閃閃
發亮的高聳聖誕樹，或許，其實我們都已世故地感傷於看了這麼多年的聖誕
節，只能無言地擲盪著並肩的腳步，像張薄薄的信紙，寫滿了感概，還有結
局。
Ｎ，我甚至可以分辨出今年、去年、前年與小時候，那些燈飾有什麼差異
性，顏色是最好辦認的標物，屬於童稚的，甚至不需要符號不需要語言，在
排列組合之間，不變的建物與流動的裝飾彼此化合，石破天驚般地迸出新的
產物，又是新的一年了啊！去年的聖誕節與跨年啊...我記得...你還記不記
得？
如我們所記憶的這座古都，用光陰緩緩地來回擦拭鎮日的陰影與光芒，遂
有種自我的失蹤感強烈地襲來，讓人恐慌往日的浪漫心情逐漸迷失在重複的
街衢之中。
我記得，我去年在紀念公園，滿園請人拍照的甜蜜情侶、管不住的尖叫孩
童、沉默的老人，我興奮地打出手機，一個一個問候大家，忘了你在幹麻，
而Ｓ和一干同學喝酒開party ，還是重感冒我也都忘了。至於Ｒ，在吵死人
的跨年晚會宣告哪個大明星正在開唱。
那時，我只是害怕寂寞，恐懼孤單。有你們重重包圍的聲音，我會感覺有
一點點節日的溫暖。
其實，Ｎ，人特別會在重要節日感到強烈寂寞，如果他正好孤單。
所以我在情人碼頭國慶煙火施放時打給Ａ，在台灣燈會鳳鳴玉山主燈亮起
時打給Ｂ，在中秋節狂亂喧囂沖天炮亂飛的黃金海岸沙灘打給Ｃ，在去年滿
坑滿谷的許願卡前打給我自己。
來自過去的問候，輕輕地問聲，你好嗎？
我看著工人像在裝飾雪橇般點綴著消防車，如果哪處失火，會否有台叮噹
作響、警鈴大叫的夢幻水龍車在城市裡奔跑呢？
我希望我心裡着著火。
那聲音與影像於是都能裝上雪花般的翅膀，飛進我堆棧熱烈的記憶裡，澆
熄我熊熊燃燒的迷惘與渴望。
守候的我，與飛奔的我。
星期日傍晚，我提著袋子，裝著一只ＣＫ的鐵灰色背包、黑色小羊皮鞋子
、Edwin 的深藍牛仔褲，充滿慾望的眼睛盯著櫃子上一盒盒藍紅鬆緊帶的卡
文克萊內褲，打著主意說，幾年後如果我賺第一筆薪水後，絕對要用來進貢
給我親愛美好的物神，祂的質材是萊卡彈性纖維。
喔物神，商品資本之神，百貨公司是祂的分層堡壘。金錢汗水之薨。滿五
千送伍佰，排隊的人龍比外頭繞著百貨公司的等候車輛更多，我又打出手機
給妹妹乾弟。弟啊！我好無聊啊！在人群和商品的包圍下我好焦慮，物神的
租界裡，我不持有祂國度的護照，金銀卡、錢幣，以及簽名。其餘的都是不
必要的，包括語言、思考與身體，我們用金錢榮耀自己、讚頌身體、歌頌青
春。你呢？喔！昨天去過NET了啊！我不想買MAN-Q的沐浴乳，那氣味的搓揉
會讓我想起某個無法忘懷的男人。妹啊！你覺得我買Levi's還是Edwin 好呢
？哎啊！我看到公雞牌了，好可愛的大提包好想買喔！妳有timberland鞋子
了，還想要porter包？你慾望太多了。
我隨手買了一杯摩卡咖啡。
幾隻新裝飾主義的蝴蝶飛舞在紫紅的光線裡，白髮蒼蒼挑選商品的老婦與
濃妝豔麗的ANNA SUI櫃檯小姐，青春金錢的買賣，把價值往身上堆積，光滑
的皮膚與年輕的記憶卻不會再回頭的魔幻映彩！呵，So「swee」！大老婆小
老婆純白絨毛風衣腳踏高跟鞋，喀喀喀地踩在光亮平整的大理石地板上，經
過我念念不忘的麂皮外套。親愛的勃肯鞋我認得妳，在前天的同學腳上，還
有幾個禮拜禮拜前在同學翻閱的雜誌上。當然，我們都認得背著一只又一只
皮包上眩惑的Monogram圖樣，交叉的星星與花朵，貨真價值的縫線與對整的
花紋。
幾張熟識的面孔，但最好假裝遺忘，快閃。
已消費的，就讓記憶過氣；未消費的，讓我們繼續花痴。
認識的專櫃阿姨熱心地幫我挑著款式與Size，倉庫貨沒了，運動外套沒灰
色的了，不過台北Soga剩一件，要嗎？明天下班拿去你家！那個排隊我幫你
們排好了。然後阿姨繼續跟老娘碎碎唸，昨天人比今天更多，滿店滿櫃都人
，來不及招呼，顧客一進來就隨他們自己翻衣服試褲子，結帳了事。辛苦賺
一整年，就為這一天的折磨，顧客們。
可以修飾工作的疲累，修飾垮出的贅肉。一切都被色塊與曲線直線塗抹切
割成光鮮亮麗的畫面，滿街走動的物神族便是滿街的櫥窗。
箇中翹楚讓人眼瞎目盲自慚形穢。
我累的癱坐在椅子上，走的腰酸背痛，而且特別想念我忙碌的情人Ｈ，為
了消費，我犧牲了珍貴的約會。Ｈ在耳邊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去看聖誕樹的
，但他陷入噩夢般的發明設計與論文裡了。我手機裡對他說，要加油喔！
而Ｓ昨天幫我挑了一罐化妝水。並在伍巷裡和我據著一張圓桌子，喝他稱
讚好喝的咖啡，移過來讓我喝。Ｓ說對研究生來說老闆連屁都是香的，他沒
問我更多關於Ｈ的事。
Ｓ熱情地對我發表他的想法，我看著他，發著光的兩頰，龐大的想法，不
被符號左右的他，讓自己內容深化的他，阻止現在「扁平化」的他。
Ｓ說：『微物。百科。失序的處境。後現代終要回到以人為主體的終極關
懷。你知道悲傷的樣貌嗎？悲傷不止一種樣貌。』
我不知道。
Ｎ。我只知道，Ｓ會對我這篇亂七八糟的文章非常非常地不滿。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