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醫前的玫瑰 040311 攝影／虎跳跳）
修了一堂叫做植物與生活的通識，如同現在很多通識課一般，學期前由教授上些梗概，後半則由來自各系的學生分組報告，自己決定主題、自己收集資料，所以各種千奇百怪的花招以及討好的方式都會出現，我想最大的原因或許是這堂課竟然排進成大網路教學，學生可以上網投票這組的報告優劣如何，於是學期成績的生殺大權一部份就決定在眼前，這些零零散散低著頭看自己書、或打瞌睡補眠的同學身上。所以大夥或許不記得究竟台上報告了什麼，只會知道這組不但帶了石蓮花一人一片，沾甘草粉好吃極了，還準備好喝的杏仁茶，一大盤吸引人的蕃茄，可以沾著花生粉和醬油吃。而教授最津津樂道的，還是有學生報告過關於製作棺材的木頭這個題目，還認真地訪問了棺材店，這麼獨一無二的驚人行徑都有人做了，當然大家硬是絞盡腦汁地想了一堆驚人死休的題目。
我們這組期末才要報告，選的題目是「花店裡的花」，一個平凡的題目。
我分到的任務是玫瑰、水仙與星辰花，除了蒐羅典故與花朵身世外，還得
分別做成書面和ＰＰＴ上台報告。查資料時才發現資料的多寡差異性很大，
尤其是玫瑰，碩大、鮮豔、芬芳，百花中幾乎是艷冠群芳。我想這當然其來
有致，玫瑰代表愛情，而愛情是人類恆久不變的生命課題，於是沿著這課題
開展，玫瑰在現代商業資本運作下得到了最大的宣傳與行銷。
當然，植物的天性使然，玫瑰本身的色澤花型複瓣獨一無二夠吸引人，才
能源源不絕地招蜂引蝶，這是花朵演化而得的、一手肩負的『性』任務，客
源是蟲子。至於人不同於昆蟲，為何也會受玫瑰的吸引，並在玫瑰的外型育
種上露了多次「上帝之手」－人擇，我想這與文化背景有極大關係。
◇
一開始，我以為玫瑰是西化後的洋玩意，飄洋過海到達中土落地生根的，
畢竟玫瑰在中國古書裡並不多見，反倒象徵富貴的牡丹似乎比較受華人青睞
，成語裡不也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
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的《牡丹亭》更蔚為四百年來青春美夢才子佳人的精
魄象徵，哪輪的到現代感十足的《玫瑰亭》來攪局。
似乎玫瑰在中國古典裡是缺位的，不過後來查閱資料卻發現並非如我所想
這般－玫瑰是洋花。
漢代時，玫瑰便已現身歷史舞台，並得到了一個現在聽來甚為俗氣的別名
「買笑花」。根據史書記載，這是由於漢武帝劉徹和其妃子麗娟的一段對話
而來的。有一天，漢武帝和寵妃麗娟一齊到後宮御花園看花，正好碰到玫瑰
花盛開，姿態非常優美，好似含笑般楚楚動人。武帝見後心情開朗十分愉快
，便開玩笑地向麗娟說：「這些花的樣子，真像妳（佳人）的笑容啊！」麗
娟也半開玩笑地回答：「這笑可是可以買的？」武帝說：「可以呀！」沒想
到麗娟真的拿出百斤黃金，做為「買笑錢」和武帝高高興興地玩了一整天。
從此，玫瑰因而多了一個不很高雅，甚至有點侮辱性的別號「買笑花」。
這是在大紀元查到的，我本來以為是穿鑿附會的「野史」，不過查了教育
部辭典「薔薇」條，原來真有這麼一個別稱。
倘若好好一個鄉民痴戀著一個十八姑娘，巴巴地在情人節或生日時屈膝半
跪送上一朵紅玫瑰（妳是唯一），卻結結巴巴地說成：『喔！我的愛，你就
像這朵嬌嫩欲滴的買笑花一般高貴。』那實在是不倫不類至極，姑娘大概會
兩手開攻先給你幾個老實不客氣的耳刮子，連「微笑」的好人卡你都別癡心
妄想。
話說回來，玫瑰在我國的栽培歷史久遠，早先僅供藥用與製造香料，後來
約在一千多年之前，中國的園林專家便開始栽培玫瑰，用於觀賞與培育品種
，從這種單瓣、只開一次花的攀緣植物中，他們培育了多花瓣、重複開放、
帶有芬芳味花的灌木。根據古籍的記載，玫瑰的根莖可煮來吃，根可用來釀
酒。在古代西域大食、回回等國，還盛行「玫瑰露」，能調粉製成女子的化
妝品，如果灑在衣服上，據說其香氣持久，經年不消呢！
回到玫瑰這兩個字。
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寫的〈子虛賦〉裡有：『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玟昆吾
。』在漢賦裡頭，玫瑰指的是一種赤色的美石，因此我相信，玫瑰從『玉』
部，一開始不是被用來指稱薔薇，而是指石頭。因此在唐詩裡頭，有白居易
『薔薇帶刺攀應懶，菡萏生泥玩亦難。』『玲瓏雲髻生菜樣，飄搖風袖薔薇
香。』還有宋代黃庭堅『百囀無人能解，因風吹過薔薇。』
既然薔薇在很久以前就出現在文人的詩詞裡頭，那到底是怎麼在現代被冠
以玫瑰這個形容玉石的名字呢？這之間的過程實在費解，有待考証。根據林
維最近在印刻文學誌連載的〈玫瑰達人〉一文的整理如下：
「玫瑰，薔薇科(Rosaceae)，別名又叫薔薇、雜交玫瑰、庚甲花、洋玫瑰
、刺玫花、徘徊花。徘徊花這名字是古人給玫瑰的別稱，因其花香馥鬱，徘
徊不散。清陳昊子園藝專著《花鏡》中說道當它抽新枝時，老枝易枯；將新
枝移植，則老枝仍茂，故俗呼為離娘草。它媚如梅，香賽桂，亦稱它梅桂。
學名：Rosa rugosa Thunb ，落葉或常綠灌木，枝條伸展而有銳刺；葉為奇
數羽狀複葉，互生，小葉卵形，先端尖，銳鋸齒緣；園藝品種數萬種，花單
生或聚生，單瓣或重瓣，瓣倒卵形，雄蕊多數，色彩豐富，香味優雅，花梗
被絨毛和腺體，萼片卵狀披針形，先端尾尖，下面密被柔毛和腺體；花廣分
佈於北半球、原種及園藝栽培種繁多，陽性植物，喜肥沃，排水良好的微酸
性粘質土壤。」
因此，在此我們可以注意到，「梅桂」與「玫瑰」的發音非常相近，但是
梅是梅，桂是桂，至少到清代《花鏡》為止，所謂的離娘草還沒得到專屬的
、色澤赤紅的「玫瑰」稱號，還得委屈在梅桂的屋簷陰影下。
而現今在中國園林裡的玫瑰已與歐洲的玫瑰雜交。
◇
中國現代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祖奶奶張愛玲曾這樣的描述著：「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
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
朱砂痣。」
這時，薔薇已經是取得玫瑰花的稱號了，還用來當人名與對照愛情，小說
裡，紅玫瑰象徵熱情，白玫瑰象徵聖潔。
但真愛除了浪漫的愛情，還要有堅持的決心，倘若三心二意，家花哪有野
花香，那這樣的愛情只不過是一場邂逅的格局，或是為愛而愛（fall in
love with love）的青春虛耗，徒增空虛，就算再多繁玫複瓣的花朵點綴裝
飾也是沒用。
◇
從現有的化石資料得知，早在三千五百萬年前已有玫瑰花的出現，但是最
早的野生玫瑰是健壯、多刺的，不像現在你所看到的繁玫複瓣螺旋開展，而
是五瓣單瓣花。在原始的森林中，荊棘使莖能攀緣以獲得更多的空氣和陽光
，同時保護玫瑰花以免被草原和牧場上的食草動物吃掉。
在聖艾修伯里的〈小王子〉裡頭，驕矜任性的花朵不就告訴小王子：「讓牠們來吧！那些帶著利爪的老虎！」當然，老虎不會自討苦吃而啃玫瑰，但是牛卻會嚼牡丹（如果真有這麼一回事）。
被候鳥帶到小王子星球的野生玫瑰想像裡應該是複瓣。地球上，涼爽的北半球，玫瑰花只在仲夏開花，並有許多天然的雜種。在較溫暖的地區，花期更長，相對的開花的機會減少，因而天然雜種也少。
而德國格林童話《睡美人》，在森林的深處，有座時間凝滯、攀滿野生荊棘的中世紀城堡，眾人在巨大的魔法籠罩下陷入無法解除的沉睡，就等待那外來的騎士英勇地披荊斬棘，到達公主沉睡如朵花苞的地方，在重重的草葉牆包圍下，王子低首凝視彷若大理石雕像的皎好面容，情不自禁地給那雕像一個吻。
But I send you a cream-white rosebud,
With a flush on its petal tips;
For the love that is purest and sweetest
Has a kiss of desire on the lips. －奧萊利
當人們的慾望選擇了花朵，花朵被解除了野生與沉睡在森林裡的命運，卻
又被另外一種魔法種族馴化了。但玫瑰野生時，單瓣花是最妥切的演化結果
，因有較多的花藥－重瓣花通常不能結種。我想，睡美人裡的玫瑰該是蔓性
種，枝條柔軟成蔓性，可攀爬花架、圍籬庭園佈置用，所以才能鋪天蓋地裹
上整座城堡的時間。
◇
古埃及時代，當時的女王－可麗兒帕脫拉 (Cleopatra)為了熱烈歡迎羅馬
英雄－安東尼，曾經用有高雅香味的玫瑰花瓣，厚厚地舖在地板上，使得大
英雄安東尼在踏上芬芳的玫瑰地毯時，情不自禁地向女王請求，希望死後也
能埋葬在玫瑰花瓣之中。
另外，許多希臘詩人、歷史學家和植物學家，也曾經先後一致讚賞，公認
玫瑰是最受人喜愛的花卉。譬如大約在西元前六百年，一位女詩人撒芙歐（
Soppho），就曾經歌頌玫瑰為花中之后（Queen of the Flowers），使得美
麗的玫瑰，因此又多了一個「花后」尊號。
總之，在古代歐洲，玫瑰是奢侈和繁榮的象徵，同時也是愛的代表。
羅馬時代，玫瑰花是上流社會的玩賞花，也被用作祭祀用品之一，象徵著
「勝利」，因此人們經常用它做成花冠和香水，或是以玫瑰花辦飄浮於酒杯
中做為點綴來慶祝宴會。
暴君尼祿在他那引以為傲的黃金宮殿中大宴賓客時，常自客廳的屋頂撒落
玫瑰花辦，或是在空氣中灑布玫瑰。香水來歡迎賓客，餐前餐後則接待客人
享受玫瑰浴，並且在浴後供應玫瑰油抹身潤膚。當時的玫瑰十分昂貴，全由
宮裡高價收購，往往一夜之間旁大的公帑就這樣被用掉了。
而在羅馬神話裡，玫瑰是象徵「秘密」的花。愛神邱比特為了替母親保密
戀情，而將維納斯所送的玫瑰花拿來賄賂緘默之神 Herpocrates，請祂保守
秘密。因此羅馬人之間有秘密相告，就用玫瑰來示意，稱為 Sub Rose （即
Under the rose）。
◇
《達文西密碼》裡的玫瑰線（Rose Curve）指的是零度經線所經過的地方
，目前此線位於英格蘭的格林威治，早在格林威治成為本初子午線之前，這
線是直穿過巴黎且恰好穿過聖許畢斯教堂。
而書裡使用了Sub Rose的典故。
◇
寫到此為止，我一直玫瑰是清代西化後才被指稱玫瑰。後來再次考証，卻
又再次推翻前次我的推論。
寫出《塞下曲》的中唐邊塞詩人盧綸有首詩，詩名是《奉和李舍人昆季詠
玫瑰花寄贈徐侍郎》：
獨鶴寄煙霜，雙鸞思晚芳。
舊陰依謝宅，新豔出蕭牆。
蝶散搖輕露，鶯銜入夕陽。
雨朝勝濯錦，風夜劇焚香。
斷日千層豔，孤霞一片光。
密來驚葉少，動處覺枝長。
布影期高賞，留春為遠方。
嘗聞贈瓊玖，叨和愧升堂。
晚唐的唐彥謙更有詩《玫瑰》：
麝炷騰清燎，鮫紗覆綠蒙。
宮妝臨曉日，錦段落東風。
無力春煙裏，多愁暮雨中。
不知何事意，深淺兩般紅。
晚唐徐夤也有詩《司直巡官無諸移到玫瑰花》：
芳菲移自越王臺，最似薔薇好並栽。
穠艷盡憐勝綵繪，嘉名誰贈作玫瑰。
春藏錦繡風吹拆，天染瓊瑤日照開。
為報朱衣早邀客，莫教零落委蒼苔。
後兩首詩可俱足晚唐特色。主要是晚唐時期的詩人多是對歷史的回顧與無
奈的婉惜；對人生的體味與內心的反省；對功利目的的淡化與藝術的追求。
凡此種種，使他們的詩充滿了遲暮黃昏的情調，極幽艷晚香之韻。值得注意
的是，這三首詩證明了玫瑰早已進入園林栽植，並被培育出了『千層瓣』，
同時詩人也注意到了花朵的氣味引人如同焚香與麝炷。
尤提到唐彥謙，書上說其博學多藝，文詞壯麗，至於書畫音樂，無不出於
輩流。若再進一步看他的詩，多是松蘭梅葵翡翠葡萄梧桐芭蕉等花花草草，
這首《玫瑰》可謂曲筆寫來，盡其花馥花意花韻又不失物景情交融。
而徐夤則跟我有一樣的疑問，究竟嘉名誰贈作玫瑰？或許南宋詩人楊萬里
的詩《紅玫瑰》可以釐清一些事：
非關月季姓名同，不與薔薇譜諜通。
接葉連枝千萬綠，一花兩色淺深紅。
風流各自燕支格，雨露何私造化功。
別有國香收不得，詩人薰入水沈中。
詩中一開始便說，玫瑰、月季、薔薇同屬薔薇科，然都是不同的種類，不
可混為一類，而這次用的香味比喻是水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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