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從書局櫃子上發現第一集開始翻閱至結局,便
足以使一個青春期的少年遠遠地離開那段時間他所鍾愛沉迷的武俠小說、他
所痛恨厭惡的課本參考書。然後繼魔戒之後,奇幻小說如同那年代乍乍興起
的網路小說,立刻襲捲市場,站上舞台發出魔幻的黃金色光芒,增加為新的
類型,因此在科幻(倪匡、銀河英雄傳說、星戰英雄)、武俠、偵探(亞森
羅蘋、福爾摩斯)外,地海傳奇、星塵、龍槍傳奇也迅速進入我的閱讀經驗
裡。
用了一個晚上把《死神的聖物》趕完,說趕完可能誇張了點,但說沉陷在
其中只能順著情節流盪走下去,破曉前剛好掛著兩顆黑眼圈趕上佛地魔的毀
滅,甚至那毀滅的描述在我看來實在輕描淡寫,實在輸給七龍珠漫畫中魔人
普烏(我總覺得最後一幕的佛地魔在我想像裡長得像普烏)、賽魯、甚至弗
力札之死,若真要評比還可加上魔力小馬裡的白面者、魔偶馬戲團的佛蘭西
奴與無臉司令白金,他們或惡貫滿盈不得不一死了之,或者大魔頭臨死前,
作者操作情節基於人性或個性,來個痛改前非或溫情一小面,總是讓讀者悵
然若有所失,欸,結局了,但總比歹戲拖棚沒完沒了,見好就收不見得就是
蓋棺論定,皆下來讓時間與漫長的時代脈絡去考驗。在中文世界撐(風靡)
了十年,小說時間陪著主角走了霍格華茲七個年級實屬不易,雖早知正邪大
戰必定如此,總又有鬆了一口氣之感。
而我也不是個孩子了。
那是一種久已不曾有的感覺,捧著書欲罷不能,要說上一本讓我廢寢忘食
的書,大概就是《追風箏的孩子》和《丈量世界》,如果要說有什麼一致性
,大概就是它們都是「長篇」,而且至少跟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是有距離感的
(空間、時間、文化),部分則仰賴天馬行空的虛構想像能力達到的。當然
,這也是文學的功用之一,或者,這正是說故事技藝最讓人著迷之處,把人
勾離現實。
如果說綠野仙蹤是一則體現了美國從農業轉型成工業國家的童話,那哈利
波特乘著九0年代後全球化的浪潮,在大英帝國衰退多年之後,以另種姿態
重新帶著它的文化,透過翻譯,到達最陌生的國度。當然如果要認真說,仍
算是英美文化的一環,但總有什麼是跟美國不太一樣的吧?總有什麼是比較
像歐陸的吧?魁地奇球賽嗎?噢梅林的鬍子啊,當然,現在誰不在世足賽時
徹夜盯電視,看著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歐陸甚至比我們更瘋狂。
哈利波特讓我覺得容易閱讀的原因,並非其想像空間,因為任何的想像空
間,只要作者夠努力便有獨特類型化的可能;所以我認為其有趣處,便在這
本書跟現實最貼近的地方,而這現實又非台灣,而是以英國為基礎,所以雖
然是小說,其實處處都看見英國的傳統、現況,與我所處的台灣的差異,我
不知道JK羅琳是否用心良苦要批判記者與媒體,但哈利波特在後面幾集確
實讓我看見了大報/小報、真/假之間的辯証,甚至主導著情節的推動。
天啊!這是一部童書不是嗎?但在現代世界裡,誰離得開代表第四權的大
眾傳媒呢?JK羅琳是否開了一扇窗,讓讀者或者跟著主角們,去思考權力
與傳媒、華麗與汙痕、謊言與真實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呢?而麗塔˙史譏無
疑是一個成功的負面典型扒糞者,在她的話語裡,我們彷彿看見嗜血的小道
八卦、商業炒作下的自傳其運作的邏輯,就是比小說更小說,比娛樂更娛樂
,有誰會說,這僅僅是一本「純真」的童書呢?而有什麼比誠實地面對自己
更能抵抗流言的殺傷力呢?因此哈利波特在某個角度上,絕對無法抽離英國
政經脈絡與媒體生態來討論,諸如黛安娜王妃、王室成員等顯要人物的時代
氛圍與事件。
當然最有趣的是催狂魔,彷彿多霧之國其令人沮喪的氣候實體化,那些罩
著黑色大衣飄然行走在霧中的人們,妖魔生活一般被時間與生活蝕走一切,
那耀眼的銀白色護法當然令人興奮起勁,不過實際上,我想我們只擁有冷然
的水銀路燈矗立街角奮力撥開一隅。
而華生和福爾摩斯正在窗後等誰領著線走進這領域呢?
因此哈利波特不只其不輸偵探小說的懸疑手法引人入勝,其更提供我們一
種新的角度去看待(發現)工業文明,英國是工業革命最早發生的地方無庸
置疑,都市化程度也高,因此九又四分之三月台與斜角巷其實提供了一種我
們新的角度去重新看待城市空間與象徵符號。有一可怕的空間諧擬便是把廁
所當成入口,不但密室入口用一次,在這集也用了一次,還非常無奈,我看
了更是不舒服,因為怎麼都會想到電影《猜火車》裡那個髒得連看都會覺得
臭嘔的經典可怕廁所,更何況是要沖下去?這實在是一個讓人會心但又皺眉
的幽默。而霍格華茲列車則是最有趣的,它是一輛火車,在現代文學裡,火
車往往象徵龐大的機械文明,但要到一個如桃花源遠離現代世界的魔法堡壘
(中古),這「移動」竟然仍要靠虎虎前進的蒸氣火車連通,而不是超乎想
像力般的龍貓公車。而衛斯里先生如發明家般面對科技的態度、熱情、驚嘆
,對於物品的眷戀及喜好,其立場視角的微妙調動,彷彿工業革命新世界剛
啟幕,鄉下農民乘著冒黑煙的大怪物到水晶宮走馬看花掉下巴的萬國博覽會
,琳瑯滿目爭奇鬥艷,那種國力與榮光鼎盛至極致的驚奇崇拜感。那些渾成
的工業藝術品被放在一異質的中古魔法空間與族群裡,卻又重新得到其剛誕
生時的萬丈靈光(aura)。當然,此靈光覆蓋在虛構的商品化飛天掃帚和魔
杖上就又更不同凡響。
而這不正是大英帝國的深層記憶嗎?倒跟神隱少女的情節與文化符碼組合
上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千尋是要從懷念感中帶父母回去的,而哈利這(他者
)則是要融入這個他父母所來處的榮光世界,並瓦解認同迫害與歧視。
所以這場正邪大戰實奠基於幾個非常嚴肅的課題─種族清洗、階級、人權
、自由,這不但隨著法西斯的政權擴張,陰鬱地籠罩歐陸人心記憶直到現代
,也是社會學上討論的重心。就算小說裡頭的文化面貌,廣義來看是比較單
一的,還是可以小窺大。如同電影《羊男的迷宮》般,愛、勇氣、慈悲、寬
容、無私,終是救贖與跨越仇恨的不二法門。如果歐陸讀者可以反省,那阿
富汗、伊拉克、以巴等中東國家,甚至是台灣藍綠意識型態為何不能放下呢
?因此哈利波特就算是童書,某些情節甚至如通俗小說般有些搧情,但由於
不離人情兼又議題複雜性高,實不減損其教育性與文學深度一分一毫。
而《死神的聖物》這集,哈利、妙麗、榮恩在上半集後半實在也漫遊夠久
,雖比《奧德賽》的英雄奧德修斯十年漂流短,但比《尤里西斯》的一日長
,讓人隨著故事中人物興起一股沒有頭緒的焦躁感,那跟魔戒前傳《哈比人
歷險記》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至少至少,比爾博在老惡龍的山門前坐著沉思
時,還有一些古老的智慧(或敘事者的全知觀點)領著他與讀者。但是故事
至此,完全沒有線索可以知道這三人命運究竟會如何?因此當偶發事件發生
及意外中的情報獲得,好像玩線上電玩破關般,不免有生硬之感。但這些伏
筆輻輳至最後,卻又讓人驚訝羅琳的佈置。
然後如果要找冒險故事結構的類同性,我必須說從古靈閣中搭著守寶惡龍
闖過水深火熱,逃出生天,飛上藍天,實在了無新意。我們所熟知的佛羅多
從末日山逃出和比爾博為惡狼所困時被搭救不也如此,不過換成鷹族罷了。
但少了這元素卻又好像少了什麼,因為這部故事使用各式飛行的物品在絕境
之處逢凶化吉,實在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至於用收音機接收地下廣播(也是現代化物品)來招集鄧不利多的軍隊,
我倒是聯想到一個比較遠的東西,就是英國的Summer of Love,戶外派對主
辦跟警察(權力)的大鬥法,其中廣播也扮演過動員和閃躲的利器。不過,
更符合國情的說法,應該是二次大戰轟炸其間,收聽政府單位屹立不搖激勵
軍民的廣播經驗。凡此種種,都是我們所熟知的現代,甚至在任何一個現代
化的國家都可能經歷,或正在經歷這些社會問題與各種情境。
而如果要問我對哪一幕記憶最深刻,我必須說,是開頭德思禮一家與哈利
告別那幕,而為什麼呢?就請各位慢慢咀嚼。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