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1日 星期二

【聽是誰在唱歌】(二十一)


  圖。文/虎跳跳



 那天我手機響起,聽那端聲音,知道是你。我卻還在嫻熟的半夢半醒中,窩在熟悉的座位上,茶店騎樓下。你知道的,我最常閱讀店裡的報紙雜誌,與隨身攜帶閒書來打發時間的那地方。



 鮮奶茶只剩渣和泡沫,行人閒散地走過。



 你說,你同學昨天自殺了,你早上才參加完告別式,在火車上,趕往台南,到高雄會再打給我確認。



 你打來前,我本來想翹課的,禮拜五最後一節神經,提不起勁的假前症侯群,卻又不像要北上回家的同學,可以瀟灑豪氣地說翹就走人了。我只是,覺得有點睏,是那種百無聊賴不想看書不想上課的睏和失語。



 感覺聲音裡的畫面有點輕煙瀰漫。你說你同學自殺了,問我沒看新聞嗎?我說不知道,確實也是不知道的,這世界太大訊息太多,一天內的生生死死多到對我無關緊要,或者無從知曉。有時,真的覺得距離和資訊的接收方式,其實就分出不同的世界了,你的世界,我的世界,別人的世界,哪裡都是未知的盡頭,怎樣的獨特手勢就造出怎樣的氛圍和情節。



   在交談裡,那樣平靜,你說那叫昇華超越。那樣平常的交談,死亡彷彿沒

  有旋律,只是一聲輕輕的放棄。飄進淡出,被棄的文字,被棄的語音,背對

  世界,那些從未聽過未曾謀面素昧平生的代詞後的生命,一聲輕輕的咳就傳

  到了可能要花一輩子才能到達的盡頭。



   可能會C2injury,那是全部。某教授問了讓我怔住的問題。若病人頸椎

  受傷,四肢癱瘓,如果他作治療時問我有可能恢復嗎?我要怎麼回答。會?

  或是不會?超人不是些微恢復了嗎?那他花了多久時間才有怎樣令人心酸的

  進步呢?



   我勉強擠出。會啊!你會進步的呀!只是需要很長的時間才看的出來。(

  我的回答真笨拙連自己都無法說服不是嗎?)



   教授說。某C6injury癱瘓單親母親,還有一個孩子,要靠呼吸器支持,

  因保險公司拖延半年不理賠,半夜在病房內自己用全身剩餘可動的頭部的嘴

  ,咬下呼吸器。



   講堂裡教授很嚴肅地望著鴉雀無聲的學生。但這樣的問題很複雜,人性與

  內心,相形軟弱。如果,鼓勵算是療程之一,那學習樂觀的演出,不但為了

  自己,也是為了對方。



   今天上課,我望著教學影片裡一個叫M一個叫S的小baby,S是正常的,

  M是CP,會有很多異常的肢體反射和張力,沒辦法被眼前的玩具吸引,有

  些動作就比S來的吃力,讓人心痛而且憐愛。坐我旁邊的女同學說,M好糟

  喔!我低聲說,像一具壞掉的玩具,只是個比喻。女同學似笑非笑地說我很

  壞心。教學紀錄影片裡的父母是偉大。生命,並不是玩具。是身,是心,是

  靈,是全人,沒有誰是殘缺的。



   後來我沒翹那堂,掛你電話後我去上課。上的是肌肉萎縮和神經病變,一

  些圖片,一些故事,一些無法控制的過程與惡化,讓人皺眉,或者同學們訝

  異低嘆的軀體肢體,蹣跚的步態,啟動困難轉身危顫的身影。



   這是我陪你等著門診時跟你聊的。死寂的候診長廊,面無表情的群眾們。

  我幾乎忘了跟你聊過什麼。

   

   卻又清楚在記憶的深處,四月我恍忽時聽到的嘆息與感嘆,有人差點就這

  麼走著走著,走遠了就差點回不來。或者夏天裡你望著桃子熱騰騰湯麵蒸汽

  裡的我的項鍊。



   你說。那是大麻吧。



   我點頭。你沒說什麼。



   長久以來你難擋的暈眩或許比手臂的傷痕更難以忍受,不必累積也不必收

  集,自己尋上來的,我只希望你有好的生活品質,卻也幫不上什麼。世界不

  是平衡,所以空間必定是歪歪斜斜的。我卻故意又任性地撞了進去,你和I

  也只是給了我一些勸告。



   那樣輕,卻又重。等我自己從年少的輕狂與恍惚中醒來。我不知道你怎麼

  看我的。你說的,你對我意見很多。我又何嘗對自己是不甚滿意多過於滿足

  呢?



 但我回答不了你,正如我看不清我自己,問你一些笨問題,卻又對你的答

  案也沒有把握,卻也相信某些恍然大悟的思考癥結。就讓時間跑過去了,忘

  了說過的話,喝果汁茶飲般過去也就算了,但好沮喪地彎著吸管乍然再也吸

  不出往日的感覺和時光,讓我非常困窘,五味雜陳。為什麼擁抱我會尷尬?

  也許是因為我在一顆糖果身上懷念另外兩顆糖果。



   你同學發爐,你說,標籤太多。但從你口中說出的發爐和供需的場景卻令

  我在長廊裡毛骨悚然到極點,那真是如假包換的真實陰影,卻像靜脈的顏色

  一樣陰霾發紺一般青紫,讓人無從望著那些撐至極高點的文字泡沫,然後眼

  見其破滅。太不健康了,我說。餘的,我真的不懂,也不想懂。我說的,有

  時回頭看著過去的自己在當下活著,就只寧願自己單純,只要懂自己該知道

  的就好。



   演久了就像了。你說的。



   雖然,對現在有點不適應,但我想,每次盹著醒來望著晴天,想起測量系

  外雨豆樹巨大的姿態,樹下同學們騎著腳踏車的身影。



   建國校區門口對同學們說,等下我們去哪吃飯?斜塔?多拿滋?風味屋?

  之後拿著遙控器討論要看職棒,還是海賊王。其實,這樣也不壞。大概今天

  帶了一本還滿意的閒書,或者綜藝節目有出現猛男,或者又推進了一本NA

  NA情節,或者運動流了一身舒暢的汗,所以老實不客氣地大吃特吃了一頓。



   這些,瑣碎的平凡情節,很清醒很真實。



   除了他媽的智齒很痛很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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