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16日 星期三

【聽是誰在唱歌】(二十三)-鐵蒺藜邊的玫瑰


-鐵蒺藜邊的玫瑰

-戒嚴時代受難作家群像展心得



  連兩天趁空便往台灣文學館打發時間,目前除了兩個常設主題展及「楊雲萍文學文物展」外,「鐵蒺藜邊的玫瑰-戒嚴時代受難作家群像展」算是新的展覽。當然,展覽這類的東西對我來說總像走馬看花,每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匆匆踅過。若真要逐字逐句細看生平細故等等該得耗去許多時光,乾脆先大概像瀏覽網路般知曉個梗概,有哪些受難作家云云,待有閒暇時再回頭慢慢咀嚼那些已然整理廓清的時代光影。



  走上二樓,往北側便是第四展覽室。那些珍貴的作家手稿、解密政治檔案

 、著作等等都一一攤在光敞明亮的空間裡頭,彷彿在歷史的黑牢底積鬱已久

 ,終於面目模糊掙扎地爬出黑溝蒺藜透透一口大氣,呼吸自由民主所伴隨而

 來的「重見天日」。



  當真重見天日便可收發聾振瞶之效嗎?



  天光從白色連續如衛兵列隊的方正窗櫺之間灑入,展覽室浸在一種光糊糊

 的景況裡,像我所置身的更加模糊曖昧的年代,在時光曲折的現在搭建起古

 昔的濃重暗影,風聲鶴唳的清鄉與槍斃失蹤四起的島嶼。以致當我驚訝著望

 著黑色的名字時,一下就遙遠地兜綴連結到風雨裡的綠島人權紀念碑,那次

 是我高三的畢業旅行,一群待聯考的毛躁高中生尋寶般驚喜地在牆壁上搜捕

 著熟悉的石刻姓名,然後拍照留念,或者像歲月侵蝕般地以手當風雨撫過那

 神聖不侵閃閃發亮的姓名幾下。



  撫過的『真實』在短短數年間便如此不值。



  與人權同在?但究竟人權在我所處的年代又是以怎樣的形式存在?自由的

 邊界有多寬廣呢?是眾聲喧嘩有多大聲、自由就有多大呢?還是在更多的注

 目與雜音裡,反倒緊縮了我們的想像空間。



  在集體和音的低沉鳴哼下,爭擁而出的竟是對決下的苦悶。



  崛起,帶著惘惘的威脅,或者無窮的希望。我彷彿站在空曠的路口,搞不

 清楚我們究竟是置身於更持續改革的進步氛圍裡,抑或戒嚴後自始大家就在

 同一灘惡意的擾攘裡,掐胳膊扯頭髮連帶戳破對方一個又一個漂亮的泡泡。

 受難的作家們若逃過凹陷黯黑的歷史缺頁,對現在的島嶼又會是怎樣的看法

 呢?



  光陰荏苒,諸多名字或多或少有的仍在舞臺上盡責地扮演其角色,但彷彿

 從同一種黑白默片的巨大災難隱喻裡,經驗恍惚記憶後摸黑走出來的眾多同

 學們,終於鳥獸散地因著不同理念而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有的依舊邊緣但

 保持著對於低下階層的關注關懷;有的在洪委員主持的會議裡因委員羞辱局

 長而大聲喝斥;有的溜到鄰國大放同套不變的自由厥詞,卻彷若挨了一記紅

 色恐怖的悶棍倒是越賭越小了。



  於是大夥說好似地就是不死,掙持著來到了謊言與真實交媾的這時代,英

 雄可能在媒體的過度曝光下變成狗熊,但卻又紛紛佔據了鏡頭一角,曾經經

 受的不義與苦難,可以因為幾句失言也就光環不再,沒人記得在那些撕裂空

 氣的槍嘯和火花裡曾經有過的更巨大的勇氣,答辨與決心抵抗強權的言行遠

 去,英雄卡斯楚垂垂老矣。倒是那些自開始就被推入黑洞洞的歷史深淵裡的

 受難者,最是無辜而且純潔,讓人同情而且深切地反省。



  反省,如同拼湊歷史的良心。一個又一個的受難者、槍決公文、判決簽呈

 ,所有的指控都指向惡行惡狀的國民黨血腥政權,那被暴力迫害拉扯的悲劇

 角色們遺留下來的手稿與家書......,絕望與憎恨,超越與昇華,寬容與美

 學,最後都倔強地僵在強光下曝著自己的身影或思想。



  展覽裡,一整牆面長長排列的槍決者名單也真夠駭人的了,乍映入我眼簾

 便在心裡砰咚一聲巨響,狠狠地捶了我一下。時代坑殺了這麼多人的人生,

 他們的聲音卻是這般的薄弱,鎖死在統治者檔案卷宗的荒僻角落,不被後代

 所記起,而今重新被認識被耙梳,自是得帶著更高的視角來眺望過往。



  巨大的野百合聳立在黑壓壓的人群裡,高聲吶喊的學潮,自焚......。



  那曾經是充滿理想,而眾人努力試圖改變一切的時間剖面。



  我卻不禁想起馬路外邊的三合一競選旗幟,在以湯德章紀念公園輻射出去

 的道路上,掛滿著一張張露出肯骨力好央請的諂媚微笑的競選者,嘩嘩討巧

 的競選宣傳紙片和糖果。還有各頻道按時重播大家都來相互作對或風涼聳動

 的反智開講節目,薄弱的口號與話語,避重就輕的爆料與不負責任的扒糞,

 飛舞的訴訟信函。擠眉弄眼地裱揚耍寶潑辣婊揚,或追回勳章......。



  我望著雙衛塔外形成巨大濃蔭的翠綠鳳凰木,台文館陰影下鮮綠的草皮上

 笑容可掬一臉幸福的新郎新娘,努力耙著草皮的老婦......。將要出現聖誕

 樹已經裝好燈串的紀念公園,到時會如去年跨年或燈會時滿是幸福許願的人

 潮情侶吧?



  那些看不見被收編的鄉民鄉親啊!或者小資中產市民們呵!這時代有真正

 的受難者嗎?欸我們人民(容我也是個微乎其微無力量無聲音的小民)是這

 麼委屈地容忍媒體光影,這麼不察覺地被虛實分裂著人際關係與道德價值。

 台灣是幻念還是患念呢?歷史無從讓人們選擇,我們卻依舊水泄不通地蹣跚

 在未來的道路上,睜大眼吃悶虧地看鄰國的好好壞壞。



  也許,真正該鼓起勇氣拼湊的是我們自己枝散零架的認同。



  如果我們相信自己正是奄奄一息的受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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