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31日 星期一
成大校園雕塑選秀暨賞析創作獎得獎名單
文字類得獎者:每位得獎者各得獎狀一只。
正獎:薛人傑(獎金一萬元、「30雜誌」一年份) 浮樹雲影-風刻痕
二獎:許碧梅、許端峪(獎金五千元、「30雜誌」一年份)
三獎:許端峪、洪佩欣、從缺(獎金三千元、「30雜誌」一年份)
圖像類得獎者:每位得獎者各得獎狀一只。
正獎:陳芝殷(獎金一萬元、「遠見雜誌」一年份)
二獎:林建翰、莊貴?(獎金五千元、「30雜誌」一年份)
三獎:林武壯、潘憲生、林芷萱(獎金三千元、「30雜誌」一年份)
成大校園雕塑選秀最受歡迎作品:蛋-緣起 作者:謝茵
「校園雕塑選秀」得獎者名單:
自所有選票中選出20人,各得到「遠見雜誌」一年份
親取選票得獎者10人:廖期成、林嘉相、吳美萱、謝幸娟、彭麗雪
顏念慈、盧自強、黃若鵬、郭貽菱、陳麗容
網路投票得獎者10人:勞永祥、詹依文、鄭琇文、王琇麗、姚勝文
陳正霖、蔡仲齡、Hart、黃吉利、陳勝文
自最受歡迎作品選票中選出10人,各得「30雜誌」一年份
親取選票得獎者5人:張郡芳、許藝瀚、洪欣怡、趙乃儀、林益增
網路投票得獎者5人:劉建樂、張靜怡、陳冠廷、林貞妤、楊琬渝
煩請「校園雕塑選秀」、「賞析創作獎」得獎人將聯絡地址、電話
、並請註明得獎獎項寄至 sjyang@mail.ncku.edu.tw,
以便後續行政作業,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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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是誰在唱歌】(三十六)-晚九朝五
「我們活著,除了籍貫,沒有家鄉。除了性、金錢與權力,沒有別的希望。」這句是我最近睡前,在書裡頭讀到的句子,當下便有點感傷,想說人生真是如此簡單易解嗎?
最近去打工,五點半到晚上十二點,說老實話,這是我第一次正式打工,是家連鎖泡沫飲料店,在台南也頗有知名度。像我們這類的店不提供座位,只有店前的吧檯,裡頭的店員要以流利的速度在最短時間內調出客人要的飲料,還得負責外送。在整個大台南地區,有清心、黑白泡泡、紅太陽、黑盒子、茶的魔手等同類型的店先後冒出,在城市與鄉鎮的各個角落插點與競爭。
當然,台南縣市在這夏天又冒出更多連鎖泡沫紅茶店、或者提供蛋糕茶點咖啡有座位的午茶店。比如說85度C,展店的速度比颱風誕生的速度還快。記得不久前台南火車站才開了一家,不知怎的中西區大億麗緻酒店對角、東區市立醫院附近、崇善路上、還有永康市及許多角落,都可以看見85度C白爍亮敞的店招。
當我興沖沖地拎了草莓提拉米蘇之類的漂亮蛋糕給夥伴們吃,店長只淡淡地撂了句:「看他們能不能撐過這夏天,搞不好像蛋塔一樣,新奇感過後,這陣熱就又消失了。」
這......說來也是。但像三皇三家或小桔子之類的店也在城市生了根,顧
客與店員在不同的框格其中流動著,滿足著人們不同時間的多元食慾。
我所在的這家店,在晚上時,天氣涼、颱風天或雨天可以賣四百杯左右,
天氣熱時可以衝到七八百杯飲料,當然那時手腳得更麻利,只要一點的小錯
誤,吸管放錯粗細,或者甜度出問題,果糖沒搖散,有些客人會毫不留情的
給臉色。當然,我不能抱怨貌似公務員、愛挑剔的中年婦女愛貪便宜,因為
她正眼睛睜大看著我有沒有照她指示「不要再給我偷加白開水了」,然後一
臉心滿意足地離開。或者唸著不下車只搖下車窗的人是殘廢,只會巴巴望著
我繞過吧檯、走下落雨的斜坡親手把飲料拿到他面前,馬的他還真以為這裡
是麥當勞得來速嗎?這些大概只是情緒或者被員工影響,就算是服務業,其
實店長與週遭的夥伴的態度怎樣,就大概決定了我該怎樣去應對各式各樣的
客人。
第一個禮拜很累,戰戰兢兢的,被領班帶著煮茶時,廚房又熱又悶,三個
小時內,在爐子上煮著近二十公斤的三鍋熱水,丟茶葉,用四個碼表計時,
急促地一鍋接一鍋過濾,當蒸氣迎面冒上,眼鏡迅速霧花,那時感覺自己就
像神隱少女裡的小千和煤灰精靈,辛苦地扛著沉重的煤塊,或者擦著汗努力
地刷著澡間。新的環境與新的事物,當下是真的感到有點心酸。
工作難道真是人生不可置疑的秩序之一?職業與事業......。
我想,這些對很多人來說大概也不算什麼。一開始有學到一些東西就感覺
疲累卻又充實,到了後頭就覺得無趣,好像每天都重覆一樣的事情,非常無
聊,沒客人時就自個兒在吧檯裡晃來晃去,聽著KISS RADIO放著
一些流行歌曲。每晚總有個主持人叫做KK,介紹些歌曲排行,唸些心情點
播,陪伴著這座城市。總在傾聽之際,被某些歌聲、Bossa Nova之類的,觸
動正百無聊賴的心。
沒事做時總是期待著客人,卻又不怎麼期待難搞的客人。
這家店由於位於台南東區住宅區聚落的中心,又是市場、又是水果店、屈
臣氏。上下班時間與十點左右會有各式各樣的客人,有長得白白淨淨身材勻
稱的白領階級,有嚼著檳榔黑黑肥肥的貨車司機,有結屎臉看來每天工作都
不怎麼開心的年輕保全,有水果店裡搬水果的、刺青漩在粗壯的上臂、肌肉
糾結皮膚黝黑的帥氣搬運工,還有水果店外從下午大聲吆喝到晚上的可愛斯
文抵敵。
嗯。當然,其實員工話題裡比較關心「正妹」。
我常常靜靜看著大夥討論著「我愛黑澀會」的美眉簽唱會;店長談著當兵
的經驗、如何追女孩子的方法、跟女孩子要電話一些是非對錯、一些電腦遊
戲、唱歌、電影、飆車,或者私下抱怨一些X員工的怠惰偷懶等。於是X員
工常常躲在後頭抽菸,看來總像有許多壓力,但臉上寫著更多厭倦、不滿意
與無趣。但勤勞的店長其實也抽菸,有時也偷偷躲在後頭丟簡訊給女朋友,
雖然他們都很年輕,但說實話,我並不喜歡抽菸的人,更不喜歡嚼檳榔的族
群。有堅持,不忘己徇人才能作自己。不過X員工昨天調派開元二店前,還
是請了他包菸。下班後大伙去逛大東夜市,買些小東西後,便揮揮手說聲掰
掰。
我跟員工Z說:「終於過一個月了,到了一個段落。有兩個員工要離職了
......。」這天,Z看來也有些欲言又止的感傷。能如何呢?季節遞嬗,人
海淵默,生命是不知終站的列車,個體與個體之間究竟在茫然的人生裡尋索
著什麼呢?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的。
「也想交女朋友了喔?」我笑著說。
「可是我又不敢上前去要電話。我要是像鮪魚(早班同天離職的黑帥哥)
就敢去要了。」Z囁嚅道。
我喜歡聽別人講話,卻不知道如何插嘴。有時,不必插嘴就也知道,對方
與自己的不同。人的力量沒辦法無限到可以改變別人的生態,就算只是一份
誠實的職業也好。
但很多陳述還是會渾渾然滲入我的腦海裡。
生活是很實際的東西,而人們努力生活,真是為了性、金錢與權力嗎?在
城市裡面對絡繹來去的群眾,交易著幾百塊錢之內的商品,不過就是精算著
人們口渴嘴饞的程度,賺點蠅頭小利罷了,所謂的糊口。很無趣,有種虛假
又曠日費時的感覺,回家只是疲勞。也許也真學到了些什麼,也看見了各式
各樣的人,卻不是我要的一切。
外送的地方有透天厝、鐵皮屋、破舊公寓、狹窄大樓和高貴大廈,有長榮
酒店管理室、小林眼鏡店、髮廊、燒烤店、羊肉爐、租書店、陽春麵、粥店
、冰果室、遊藝場、水族館、釣蝦場、高級音樂餐廳、貨運集散地與KTV
俱樂部。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工作,住不一樣的地方,有不同的生活品質
與居住空間,這些都錯雜地排列組合著。
我常穿過崇德路、崇明路、崇善路,冒著風雨拐著小路,送飲料到正在看
電視的悠閒民居,或者疲累工作後和三五好友員工聊天的店家。都是努力生
活的人哪。也許幸福的定義對每個人真的不同,但是一旦感覺自己不幸福,
感覺自己能力有限,無能掙脫人生的限制與殘酷,那究竟什麼是人生的理想
?生活究竟是霍霍的刀,還是瘋狂追殺我們的狼犬?
我彎過黝黑的巷道,潮濕的水花從崎嶇的坑上濺起,黑暗的空地四周排列
著黑色冷硬的巨大貨櫃像巨象的墳場,外殼在黑夜裡失去所有顏色,我攀上
月台般的貨物堆棧處,粗壯的工人們仍喘著氣、披條毛巾、裸著上身搬運著
比肩高上三四箱的貨物。有像我一樣年輕的,也有壯年的工頭,中年的工頭
坐在張老舊髒污的書桌前清算著鈔票或者單據。
好辛苦呢。我總是這樣覺得。人以各式各樣的存在和階級存在於這個國家
內呢。但很多東西,是新聞媒體上所看不見的。遊藝間、冰果室染著髮憊懶
的紅男綠女,俱樂部裡流氓氣江湖味的櫃檯店員,口齒不清的人,眼歪嘴斜
的人,身心障礙者,腦筋不清楚的人,喜歡刁難別人的人,外籍新娘......。
「多數人都生活在絕對的寂靜中。」
人文所形成的地理環境如流動的空氣,但多數人與多數空間都是寂岑的記
憶。我只是以一份工作,為了薪水,和他們形成薄弱的聯繫罷了。他們的工
作與生活都與我無涉。除了商品與機械般的應答,我實在給不出更多意義。
所以這麼喧鬧的大社區,其實非常非常的沉默,納入永不被記載的時空裡。
只應驗了「民以食為天」,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是啊!那遠方的戰火與沸騰的政治事件又與生活何涉呢?
當霧與疲倦宿命地落在生命中,沒有比擁抱依偎與睡眠更幸福的事了,性
、金錢與權力呢?唉。我是這樣如此的平凡而且毫無選擇呢。
這樣一個夾縫裡鉛般重的小市民。
當那些重複的風潮一一汐退(吵鬧?磁鐵?),街燈下依舊絡繹來去,但
生活裡已沒有什麼可堪惦記的了,關於晚九朝五的無奈。
2006年7月18日 星期二
台灣土製小劇場歌舞伎--清照茉莉王世緯一人芝居獨腳戲.魚果原創台語樂府
我是魚果,今年大概是瘋了豁出去成立劇團,命名為「李清照私人劇團」。 目前,我和劉亮延一人抵十人用,七月二十七日到三十日我們即將演出創團作品《白素貞》,這齣戲我們全部原創音樂、原創文本及服裝,格局更甚於《曹七巧》,
這齣戲的成本對我們來說相當吃重,目前票房狀況又不好,讓我們倍感壓力,
我好像應該要大聲叫:「來啊!搶救李清照!」
請各位好朋友幫我們推票房,鼓勵我們創團,絕對原創的作品,誠心獻給你們,我們懷抱著許多理想,希望能好好走下去,希望各位朋友不吝給我們祝福與支持。《白素貞》是由劉亮延導演,李清照私人劇團首席演員王世緯獨角演出,我一個人作全部的唱詞和唱曲,全場演唱十三首歌,偕同演奏家陳怡慧演出四首演奏曲,演出時也同步發行原聲帶,請各位競相走告,魚果在此磕頭一聲響。
白素貞入場票+原聲帶只要 550元
購票請洽:魚果0918318219 MSN:sunhugo@ms26.url.com.tw
【演出資訊】
7/27(四/Thu.) (晚/pm.7:30)(台新金控藝文中心)完整版
7/28(五/Fri.) (晚/pm.7:30)(台新金控藝文中心)完整版
7/29(六/Sat.) (晚/pm.7:30)(台新金控藝文中心)完整版
7/29(六/ Sat.) (午/pm3:00)(台新金控藝文中心)完整版
7/30(日/Sun.) (午/pm3:00)(台新金控藝文中心)完整版
8/5(六/Sat.) (晚/pm8:00)(Ringside 聚場)精華版(免費入場)
8/12(六/Sat.) (晚/pm.8:00)(Ringside 聚場)精華版(免費入場)
【創作團隊】
劉亮延(編劇/導演)魚果(作曲/作詞/演唱)陳怡慧(作曲/演奏)
千鶴美扇(歌舞伎指導)何俊穆(舞台總監)李曉琪(技術總監/燈光設計)
林見彥(錄音/聲音工程)呂寰宇(前台)
清照流 清照茉莉(王世緯)(演出)
春花流 李育昇(服裝)吳耿禎(舞台)藍祺聖(攝影)
陳佳鍵(錄影統籌)邱皓洲(錄影)蕭百宸(梳化)呂祺棠(網頁)
劉亮延(平面)武嘉文(題字)呂冠蓉(日文翻譯)拉米(英文翻譯)
【本劇介紹】
白素貞這個作品是編導劉亮延在嚴冬的東京漫遊中思考「漬物之本質」的作品,原文刊載於野葡萄文學誌花痴劇場專欄。劉亮延交互比對兩個文化脈絡的民間傳說,藉此描述他此番旅程的體會。追問旅程不是為了「超越」而是為了「呈現」。他藉白素貞之口最後道出:「我已經無懈可擊了嗎」。
有一種人,或者「它」,它本來不是人,例如白娘子與清姬。為了延長她的青春,其中包括雛發的愛情、身體鼓漲的陌生化經驗、以及對於種種未來幸福的摹想。她義無反顧地摘下嫩芽風乾,她將初經的內褲小心折好,心裡算計著:所有到此為止的措施就到此為止。但促逼之神揭穿她的技法,殘忍地在她面前掀開,醜聞、真相或者某些生澀侷促困窘之相。她視若無賭,她敷衍應付,三三八八欲蓋彌彰。
這個作品由清照茉莉獨立呈現,在長達80分鐘的獨舞之中,詩人魚果將於現場以台語奇腔演唱原創樂府,並由台灣年輕鋼琴家陳怡慧演奏全新編寫之實驗性高的日本舞樂。服裝設計與製作過程嚴謹考究,舞台設計木作結構精細繁複。李清照私人製作創團披露,全方位美術性、音樂性、文學性、肢體風格大創造。
【創團獻詞】
〈以李清照之名〉
她決定向自己致敬。她是她,她是李清照,剛剛下過一場雨,天人同感的,她是詩是詞,她已經完成了。她並非男人和女人口中的女人,這世界還沒有足夠的語言對應她,她自己就是全體,然後是更多的水。
「被翻紅浪。」她說,陰性。她抄寫許多字,暗自訓練牠們;她繡花,仔細澆灌黃昏點滴。她姑且,她尚未,她是。她反覆搓揉,身體微顫,她以她的身體前往,瑣碎、造作、彆扭的室內種種,純然美的湧現,再一一指認,她暗自啟動:時間、詠歎、摺扇和聲控感性介面,安穩地列出,請你細數並回顧。
這是一個託詞,世故與李清照私人的劇團,2006年一月由劉亮延、魚果與李育昇共同成立。
李清照私人劇團
Theater Company of LeeQingZhao the Private
_________________
代表人Representative
劉亮延 Liu, Liang Yen
cell: +886-935890842
msn: yenboy79@hotmail.com
email: yenboy79@ms62.hinet.net
台北市士林區111中山北路七段141巷23號4F
★【白素貞】多項優惠購票方案請上兩廳院售票系統查詢
2006年7月12日 星期三
【聽是誰在唱歌】(三十五)-打工
我打工的地方,在城市台南東南邊。相較於西側安平五期重劃區的疏疏落落,規劃完善的台南東區已是擁擠的住宅區,再往北邊則接成大、熱鬧的永康市;往南經過市立藝術中心,跨過陸橋則接著老舊的南區,南山公墓東側、殯儀館與破落的工廠。
從陸橋上延著鐵路往南望去,蒼蒼茫茫一角是一大片休耕的蔗田,以及廢棄的南台南車站,往北望去鏽色的鐵路則淹沒在拼拼貼貼的建築和看板中,在陸橋最高點車子滑下時,往東看去,現在全都是嶄新的大樓、長榮桂冠酒店、台糖蓋的透天厝與停車場。金馬四十的時候這裡曾經封起來管制,星光大道與人潮短暫地燦爛這個角落。往西滑下則是大同路接台一線,我想「手護台灣」時這條路一定排滿了長長的雀躍人龍吧!不過多數時候車來車往,大貨車砂石車轟隆來去,沙塵飛揚灰撲撲一片,跟以公共設施構築出的典雅簡捷火車站入口意象是天差地遠,但也算是台南市的南邊門戶之一,我想距離消失的小南門與現存的大南門幾乎已是幾里之隔。
在我國小的時候,這裡其實只有文化中心(市立藝術中心)過去才有房舍
。甫下陸橋時,悶熱中,每每我趴上阿姨的車窗,左側恆常鋪展著一大片茵
綠空地,會有穿著素淨洋裝、打著洋傘的年輕媽媽,看著一兩個孩子在草皮
上玩耍,各色鮮艷的風箏拖迤著長長的尾巴在風中悠然懸飄。
迎著柔軟的陽光,有著果實色澤的笑容的人們。
至於高中時期,順道載我妹到德光女中上學的期間,南區更形老舊,而這
一帶剩餘的空地開始大興土木,也是那個同時,台南市中心的新光三越新天
地也漸漸組合起一塊塊的外牆。這個為中華東西南北路包圍的都市中心內的
珍貴空地,終於開始漸漸消失在記憶的角落,人們會記得那個夏天蜻蜓飛舞
與野狗漫遊的空地嗎?還是記得資本所帶來的嶄新空間意義呢?規格與現代
,那是真正的實存,還是虛幻的表象?
我不知道。大樓招商失敗與否全都與我無關,房舍會不會漏水與住戶權益
更與我無涉。我原不是個成長於都市的個體,只是迫不得已和城市發生關係
罷了。只是,記憶的殘破在沒有受到任何補償下,車水喧嘩便已踐踏我內心
那自私的小小角落。
夜裡,看著昏黃的路燈下,柏油鋪成的大停車場如蟹足腫般攀附著城市的
外緣,一台台車子在夜光下低聲喘息。通勤電車亮著水族缸般的車窗,骨碌
骨碌,我知道上面像台北捷運般,有學生、有老婦、有旅行者、有累掛的上
班族,在燈光明滅的幽暗月台之間,夢遊者般地維持著固定的動線。巴克禮
公園的螢火蟲與青蛙,藝術中心隨風飄送的戶外星光音樂會,規劃的動人氣
氛,宣傳的自然野趣,置於庸俗的水泥礫岸中。人們在一吋吋被烘乾的生活
中,卻又忍不住摩娑這塊土地回不去的從前。
是不是時間真的太快?
有時那些陽光的下午,晴空萬里,穹蒼如青花瓷般湛藍,充滿繁麗的想像
。每讓我想起搖曳的甘蔗芒花與稻穗,我和同伴走過栱型的鐵橋與溪流,那
時空氣中總充滿著燒燃草本植物的味道,我知道的,秋天的味道。記憶總是
從那一個小小的點向上竄升,向廣袤的四方田野散去,天際是遠方的發電廠
煙突,那裡的港該在夕陽下粼粼閃動,那裡的海如我們保存的西海岸,有時
碧藍的讓人想一輩子依賴,有時淒迷的讓人感覺歲月交替滄桑。這些總在城
市的外緣,南區工廠更外邊是大菜園,總在夕陽下飛車馳過高壓電線下,景
致阡陌縱橫,心情卻是無限空曠。彎進小路,摸摸農家的小黃牛犢,或迷路
於高聳的玉米田,或穿梭在向日葵田中,尖叫,拍照,穿插著飛機來去的引
擎聲,陽光終於西斜。我知道的,如我小時每日每日在廟後海邊堤防上所見
的,那可以感染人一輩子美感經驗的,溶溶沉浸海面的一輪釉裏紅。
在城市的外緣,總以為可以聞到農場控窯的味道,就真的碰到是如此令人
懷念,如果這真叫童年,或者青春,在我耳鬢廝磨的究竟是不能妥協的古老
密語,還是微弱的哭泣呢?或者更明顯當然是中秋節,烤肉與煙火炮竹味道
交織,那時幸福總在每個人心中投下不同的彩石,激起的漣漪跟所有的美夢
色澤一樣躍動,天空蛻去躁熱,涼意的歌聲在空中放送。
那時的胸臆適合傾聽,那時的景象適合記憶。那時我們愛好圍著營火,看
著年輕的靈魂彈奏著六弦琴,謳頌青澀的愛情,但那時,又怎麼真懂得愛與
被愛的無奈呢?又怎麼知道政治上的喧囂與人潮的冷漠呢?是不是無所謂,
就能時時看見熠熠星光在掛在無比純淨的天際閃耀?
在台南舊城區的五條港被海安路地下商圈攔腰截斷,沙卡里巴商圈拆除,
中國城中正商圈冷寂沒落的那段漫長時間。台南東區挾著龐大的住戶,完善
的規劃,住商合一,店面增加,人潮活絡,經濟活動迅速發展。
高二時,曬得黑黑的足球隊長在中秋節領著班上一狗票死黨,到他家位於
台南東區的大樓頂樓烤肉,那時大家只記得打鬧、敲桿、星海、鬥牛,完全
不去過問每個人背負的那些不同程度的秘密與壓力,彼此之間的、家人的、
課業的、喜歡的人,大家就也這樣面目模糊的度過那段苦悶的日子。
還記得那天,一些人擠在涼亭裡烤肉,一些人三三兩兩在欄杆邊聊天,牆
上的CD player 大聲播放當年專輯─五月天的『憨人』。如果有人問我,
屬於我青春的歌是什麼,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五月天吧!那時也沒談過
戀愛,對未來也懵懵懂懂,竟然就在當下被『憨人』這首歌感動。就像那個
晚上乳白的天際,大夥看著滿腔熱血的煙火不停歇地在城市四處升起,炸開
,熄滅,然後又不怕累地儘情吶喊。紛紛擾擾的建物剪影一直疊到天際,瞭
望城市、等待成長的我們,卻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是怎樣的形狀。
若能一直素胚般空白下去,是不是就不用看到自己的傷兵面目,經歷城市
漂泊的歷史。在我打工的地方,附近有亞力山大、屈臣氏、誠品書局、傳統
市場、攤販小吃,數不輕的住戶。當我開始外送,我又開始感到那些我平時
不可能到達的曲折巷弄,單號雙號,所有的『單元』被秩序的隱密包圍著,
不管是華美的別墅套房、破舊的鐵皮屋、蜂房般的大樓,都是人們在這座都
市屈身的地方。但誰才真能在有限的空間裡圍塑自己的心靈呢?在這個擁擠
的居住區除了大東門城與巽方砲台外,這些我所見的活動的景觀究竟在時間
的版圖是怎樣被定位的呢?
時空的緩慢裂變真的無情無義嗎?
我再調出一杯連鎖店定量的特調,所有沒有喜怒哀樂的客我,戴著面具在
城市的底層奔波,光陰篩下每個人的故事茶葉般緩緩沉澱。果糖1.75、檸檬
量杯一短、愛玉半杯、冰塊加開水。
原來每個封口機封起的色澤,都可以嚼出不同的滋味。
2006年7月9日 星期日
【延平郡王祠】
給出最後一葦向南溟的船票
驚見提聯佔滿了四壁
夏天那些幽靈悠悠穿過
東廡,讓我有點精神恍惚
成功御守木牌在風中搖晃
祈福的日子不遠不近
朱紅廊柱焰如流火,當海浪侵入
屋瓦與老榕羅列胸口
閃爍白花的午後氣吞
東吳,在田川氏之神位
一群嘰嘰咕咕的日本遊客
走過,當缺憾是蔭蔭的梅樹
從你手中航出的海船,動員
潮汐的齒輪運轉了島嶼
鷺鷥離這太遠,陽光仍舊
呼吸,窗櫺的色澤恰如動脈
鋪在黎明的浪花上,而你
跨步而來,山脈冒出水源
鯤鯓是遊樂園的塑膠獸
停泊在南風擁抱的沙線夢界
當投錢騎鯨的青春過度擁擠
霜花的劍也已經鏽蝕
我掩耳背對前無古人的匾額
砲管對開山路轟出最慵懶的休止符
【迤影台南】
從蜿蜒的鯨骨之海 英雄的船艦隨後就來
竹蒿上守著一隻鳳凰 要怎麼追想過去的洪荒呢
每盞燈亮起是鵬鳥展了展翼 劍上重疊的缺憾還諸歲月
槍聲起自鯤鯓的腹鰭 荷夷的硝磺還是彈丸還是疑雲
永 康
赤足踏過鐵板沙 趕在狩獵結束前鋪上魚塭
赤崁樓前有山根壽司 擔仔麵與浮水魚羹冬瓜茶
月光潮汐滿了武廟山牆 每個行人的容顏都燒燃著
赭色的牆長長地漫過 誰哭孔廟琢成泮池烏龜的形狀
燈會的金色方糖 給出了時間夢就睡成了贔屭
許願卡在公園立成了樹 當人們向著民主與公義的十字架而來
延展的夜曲與百官在此下馬 噴泉舉成了矛戈就怎麼燦亮
夏天注入樹木的脈管 血就流淌成花
百萬座虹的形狀是葉 托起眼睛砌成的盤子上
仍安然鼓動的綠色心臟 世界是平的隨後就來
府
火牧著天空或海牧著過去 橫絕了冰牧著現代或樹牧著土地
肆通神與祖靈的國度 舟師穿過鹿耳或光纖插滿臂彎
遂迷航於疊映的門中 揭下一層聲響自國際煙火節
各國的毛蟲爬上夜的臉龐 一朵鳳凰花或菊花支頤向我
一些沖岸的季節離散 元夜的寶石逐漸收攏於外套中
霧與沙塵隨後淹沒 而星子尚在運河下游漾
木柵外及刺竹外及信仰境外 火金姑銜尾就去而光是如此晶瑩的恩典
瞳總被流星撩撥那夜 黑瓦木遮去了天空
黎明的火把隨後就來 想想你臉上立起的文明
南台南
所有的淚都被簡潔填平 所有繁複的浪都舉在天空
所有笑的杯裡都溢滿咖啡的味 所有的蜂房住滿蔗甜的子民
據說我們已透支 所有竹枝架起的過去
我再踅回十字街 草花街帽子街打銀街
大井頭邊買杯泡沫紅茶 看今日的戲院臥虎藏龍
當心象如一座淤積的沼澤 雲朵在玻璃帷幕之間發炎
下雨的螢幕呢怎麼拼貼 今夜的星野兜轉了古蹟
摩娑看不見的詩句 隨黎明或巨樹向每個主體而去
保 安
站
【夜曲】
星光擊碎無質的黑水晶
夜的蟻遂被黎明自動逐出
整具骷髏骨架唰地散潰
而靈魂是紫色的霧
吐出的白色煙圈裡
無有那升起的大漠孤烟
夢中的梯子有一粒麥子
就可種出倒置的島中港灣
但發炎的雲不是逃亡的窗口
你怎能又是月光又是海洋
又是豌豆樹又是巴別塔呢
如果穿透與兔逃真是必要
當我泯除皮膚上沾染的催眠
是多麼羨慕粒腺體與懷錶
眼瞳後的守候
日日夜夜的銀河
正以完美的螺旋斜度獨奏
【延平郡王祠】
驚見提聯佔滿了四壁
夏天那些幽靈悠悠穿過
東廡,讓我有點精神恍惚
成功御守木牌在風中搖晃
祈福的日子不遠不近
朱紅廊柱焰如流火,當海浪侵入
屋瓦與老榕羅列胸口
閃爍白花的午後氣吞
東吳,在田川氏之神位
一群嘰嘰咕咕的日本遊客
走過,當缺憾是蔭蔭的梅樹
從你手中航出的海船,動員
潮汐的齒輪運轉了島嶼
鷺鷥離這太遠,陽光仍舊
呼吸,窗櫺的色澤恰如動脈
鋪在黎明的浪花上,而你
跨步而來,山脈冒出水源
鯤鯓是遊樂園的塑膠獸
停泊在南風擁抱的沙線夢界
當投錢騎鯨的青春過度擁擠
霜花的劍也已經鏽蝕
我掩耳背對前無古人的匾額
砲管對開山路轟出最慵懶的休止符
【聽診器】
滂沱的夜裡,從被雨水打溼的右耳穿出細長的金屬,僅僅能讓一條潺湲的小溪通過它鋪下的河床,陷落於虛無之中。左耳長出鎳銀色的脈管,我以為智慧生命已經由光纖取代,那我是幾世幾劫轉世輪迴的老舊AI,還依賴著古典的聲波。如果光源是懷舊的,黑暗是多麼創新的想法,當嗅覺在鋼鐵都市與失語的族群的時尚潮流裡蔚為前衛的想法,語言與文字又成為嶄新的技巧,這些都可以壓縮冷藏。
當我湊上子夜的胸膛,宇宙問我聽見什麼,我的句法是,一隻彩繪拼裝鯨魚的嘆息裡正洋洋灑灑地內襯著我們不再需要的棉花田以及綿羊;當齒輪轉第三次的角動量轉換的摩擦恰好如心音般卜突卜突;永續電池的電解液溫度過高以致前額出現思考哲學的無解呢喃。宇宙說我病得並不輕,當祂把心湊在我的胸前,祂驚訝地說你竟然跟我一樣流動著封閉節律之絕望系統。感覺溫暖的跳動與脹縮,當火把的結構被發燒的想法竊回滂沱的夜裡。
2006年7月8日 星期六
【心得】讀蘇偉貞〈舊愛〉
〈舊愛〉,載於聯合副刊1985.06.16-18,收於南臺灣文學作家作品集10《倒影台南》。
〈舊愛〉的女主角叫做程典青,在她的生命中先後出現三個男人─易醒文、青梅竹馬楊照、生命走到盡頭時出現馮子剛。小說故事中就以典青、妹妹典藍和以上三個男人的敘事眼光,倒敘、插敘交錯出典青與這三個人之間的愛欲糾纏。
─典青入土那天他沒有回國,消息到後,在住處敬設果酒遙天聊寄。當天晚上獨飲至大醉,夢中不知身是客,醉中的軀體彷彿飄在半空,無所定、也在掙扎,抓不住任何。不知道流淚沒有。(馮子剛)
故事從馮子剛接到典青入土消息後,開始打開心內那扇滿溢著故事的窗。然後接著妹妹典藍的敘事觀點交代程家背景與成長歷程,有對人情疏離冷漠彷若在時間布幕之後、鬼氣森森的母親,有描寫甚少但卻最接近人間現實的父親。從一家子隨部隊來台,兩手徒負落戶台灣,至於典青混幫派認識幫裡老大,並在鄰里的流言流語中離家出走,和老大獨居在旅舍中,年輕男女乾柴烈火終是一發不可收拾,若一生快活當真可以如此縮影,我想誰都不願離開如此熱烈卻又平靜單純的兩情相悅。
這一生別無所求,誰都希望此刻時間無限延長或者暫停吧!
雖然現世不可能如牡丹亭般死去又活來,但故事中人個個視死如歸,典青
與紫微幫老大、楊照之間的糾葛當真是驚心動魄,如果這一切都是命算好的
,還是要讓讀者扼腕,為何要如此弄人。乾乾淨淨中規中矩的楊照與典青是
青梅竹馬,從小便認定非典青不娶。
─她在孩童時就跟楊照說明她不結婚。楊照向不予理會,她不嫁他,嫁誰
呢?因為離得近,他認定兩人的將來可以在掌握中,他知道世界上有女
孩起就認識典青,他不習慣成長後沒有這張面孔。
但人終得面對現實,環境與眼光的咄咄逼人終要拆散典青和老大。有個大
學校長的老大進了感化院,這時楊照再次出現了,老大能作的─買血,他一
樣能為典青獻祭,流言之後成真,楊照甚至陪典青去墮胎,最後死於群龍無
首而爭地盤的紫微幫徒眾手下,令人不勝唏噓。置個人生死於度外的情愛至
此已無可挽回,缺憾如刀割錐刺,是怎也癒合不了。為了彌補楊照,典青日
復一日看書發呆,故事終於典青因絕症撒手人寰。
─馮子剛上機那天,典青送到醫院大門口,身上批了件綠薄大衣,明明屋
外已經春天。綠大衣裡面是醫院的藍睡袍,微笑的臉彷彿螢幕上劇終時
不可改變的定局,馮子剛意味消沉,應該不只為自身難過。典青握別時
似乎滿心是話,末了只一句:「你不用回來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他們早點認識呢?他就那樣走出典青的生命嗎?抑或典青先離開
了他?典青和馮子剛,不該是很好的結局嗎?或者該怪一切開始?總之
恰如典青註腳──不用回來了。(馮子剛)
緣分安排一切,各人有各人地步,再多的纏綿叮嚀、悱惻話別都已多餘,
就讓一切沉默吧!所謂的「沉默的喧嘩」,寒氣幽深直逼最燙人的情愛,一
點也鴛鴦蝴蝶不起來,卻多了份封閉的單純。去國多年的馮子剛,專程回台
灣陪了這段,無怨無悔,也可謂癡情至極。如此癡男怨女所為何來?當真是
『死去活來』的情深意摯嗎?既然如此,讀者不免也要借馮子剛之口質疑易
醒文:「目睹至此,應該易醒文要懷疑既往當不當堅持吧!就算堅持,也沒
有多少日子好過。為什麼不堅持呢?」
走馬燈般不遠不近的速寫,至此讀者心裡已有個底,當真入土便一切塵埃
落定了嗎?卻更好奇,從迥異於典青個性的典藍來看,只知冰山一角、拼圖
一塊,若要探問世間情愛怨尤,外人的眼光終是霧裡看花,不足以全其貌。
馮子剛的背景模糊,卻是在病床邊陪典青最後一段時日的人,故事漸漸從典
藍切入馮子剛,又從馮子剛的記憶轉到楊照和典青那段,最後一段倒讓讀者
如我驚訝,原來典青纏綿病褟仍念念不忘的楊照和易醒文。
易醒文原來就是老大。
接著以易醒文之口帶領讀者跨越漂流的時空。這裡呈現了一個父權強勢主
導,而輿論搖旗吶喊拆散兩人的局面,易醒文一樣被父親放逐到遙遠的海外
不准回國,連婚姻都不能由己作主。果真有險阻弄人的愛最甜美?不免讓人
期待兩人能突破重重難關,到達理想中的未來。結果呢?第一次兩人皆年輕
,手無安排未來的籌碼。但第二次,一樣的阻力,讀者都看得明白,終究無
法如意。
既然易醒文認為這一輩子是拿命來換典青的,放是不放呢?缺憾終是缺憾
,第二次的遺憾真能彌補當時的無奈嗎?誰欠誰千絲萬縷是怎樣都理不清的
,怎樣償還呢?時間仁慈,時間殘忍,而外人的眼光更是磨刀霍霍,讓人看
出保守的父權與倫理道德對成年人一樣有強大的約束力,而這一切當真會是
意外嗎?
怎樣的情愛讓人害怕看未來呢?這樣的處境。站在典青的角度想,能體會
出什麼呢?
─她知道楊照真的在乎,她能做的,除了學校就是回家。無論如何,她不
願意再看到楊照的眼淚。當她以為已經適應了既有的生活,身體的記憶
卻有了反應。半夜躺在床上,沒有出一滴汗,卻覺得渾身濕濕的,有東
西在體內流動,而且輕盈酥軟飄然欲飛。她很想老大。她去跟楊照形容
,楊照一句不說,光抱緊她。這次,她沒有動手打他,楊照也沒有親她
。她想到她第一次去住的旅館,和房間。楊照抱她的感覺完全有別於老
大。老大有熱情、肆無忌憚,彷彿抱住任何人都如此;楊照雖則重重抱
住,沒有要求,是一種感情的程度,單獨對她如此。楊照真不再對她有
所求?典青覺得她身體裡流動的暗潮頃刻之間僵停住了。(典青)
唉。時間殘忍,時間仁慈,記憶怎能倒置呢?情如風中落瓣,起落自始不
能照期望,有心人也要感慨萬分。局外人當真無心?還是各有盤算?這一段
要離開放下或堅持把握呢?情慾自主也好,身體自主也好,婚姻自主也好,
舊愛綿綿情為貴,關鍵時總是典青決定一切,如了誰的意?自己還是別人?
難道情愛真是相互欠了一些什麼,責任還是宿命?戲裡戲外,時時內心掙扎
的馮子剛陪了典青這最後一段,看來似乎完滿了結局,卻是各人有各人的獨
白與滋味。
寒冬的情愛實在太沁人心脾。
2006年7月5日 星期三
【心得】讀芥川龍之介遺稿〈阿呆的一生〉
芥川龍之介因生性體質虛弱,加上藝術家氣質多有的神經衰弱,三十五歲在自宅服用致死量的安眠藥自殺,枕邊擱置有聖經、遺書與遺稿。他的死,帶給日本社會極大衝擊,尤以文壇人士更是惋惜一個天才的早逝,遂於一九三五年設置「芥川純文學獎」直至今日。
──「人生比不上一行的波特萊爾。」
他暫時站在梯子上這樣看著他們。……(一、時代)
──你是我們東洋所誕生的
有花草香勻的電氣車頭哪。……(三十三、英雄)
──他拿筆的手都發顫了。而且流著口涎。他的頭腦除了用過0。8的Veronal 安眠藥醒來的時候之外,沒有清醒過。而且清醒時,至多只有半小時或一小罷了。他在幽暗中送走每天的生活。也就是說,拄著沒了鋒刃的細劍作為手杖。(五十一、敗北)
沒看的書堆積如山多,看完川端《古都》後,就隨便抽了《羅生門》出來
翻,因為我是不太可能把一本小說集從頭看到尾的人,就選著要看哪篇好呢
!結果選中了〈阿呆的一生〉,由五十一個有題標的小節組成。看到最後才
發現(昭和二年六月。遺稿)這段文字,所以〈阿呆的一生〉成為我繼〈羅
生門〉、〈地獄變〉後,第三篇受到芥川所震撼的小說,而且是遺稿。
容我引駱以軍《紅字團》的一段文字:「事實上,再怎麼努力,對於她們
,除了廉價的同情,便只有自作聰明的嘲謔了。我們是永,不,可,能體會
,黑暗中那些各自孤立深藏的心靈的。」老實說,引這段文字當作「遺稿」
之類作品的防火牆,看來有點置身事外,不過對於現在的我,光是看這樣的
作品就覺得相當無奈、無比黑暗。
我從不認為我的心靈比別人堅韌,或者精神比他人健壯。只是遇到身邊人
呼吸困難的時候,就算受到一樣的悲傷襲擊,能感同深受那樣艱辛的苦痛,
但每一次我都寧願自己可以別過頭去,按掉那些共振的頻率,不看不聽不理。
既然〈阿呆的一生〉是芥川的遺稿,裡頭諸多事件在附註和考證下,也都
有實際的事件可以映證。因此主詞『他』換成『我』也無不可,不過既然用
了『他』,自我被揩抹極淡,緩緩展讀著敘事者筆下所謂〈阿呆的一生〉,
便不禁要對這人的思考與行動進行評價。每一個輕描淡寫的孤立小節,都像
心靈的無望深淵一般,陷落意義之光的生成。
──而且把她所有的氰酸鉀給了他,說:「有了這個,彼此便堅強得多吧
。」 (四十八、死)
五十一節,五十一個文字的墓穴,難道這真是作家末日嗎?我們不禁想起
所有那些來不及完滿壽終的作家們,生命、生活與文字同時夭折的那刻,就
算不為大環境大時代的鐵輪所迫害所鞭笞,文字別過頭的那刻,所有生者註
定是被遺棄的人。
原來,我們都是被遺棄的人呵。這樣會自作多情嗎?
如果我任性地大聲喊:「不。請不要離開。」有用嗎?
有一個國度,所有的事物都建立在旺盛的文字鐵索上,所有的蜃影房間都
沒有距離,只在隔壁。其中有冒著火的宅第,有滿是奇花異草的小花園,有
漂浮著冰山鯨魚的大洋……,所有意義的畫片在其中飛翔。
我們要怎麼走到隔壁的房間呢?當房間主人已離棄我們而去。
頓失依靠的我們觸到一面叫做拒絕的時間之牆。當愛已經是不可能的塵埃
,當意義是塊呢喃呻吟的破布,當憂鬱緩緩沉落癱瘓生之欲望。我再度看見
地獄變剩下的灰燼,沒有「時光」,只有「時暗」。黑暗漫淹過夏日的窗格
,感覺自己像浸潤在泥塘裡的爛草根,了無生機,頹然蹲坐,蒼白地體驗著
死屍的腐味,不愉快的預感。
「不!這世界並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的。如果神可以依賴。」但是呢?
我痛恨這類無法依賴的文字,像光照不到的幽微角落,人性在其中翻覆打
轉,終究無可挽回地搏擊著空氣,通不過任何東西。但也許真能通過些什麼
,假如我們走在向光的隊伍裡,像不來梅的樂隊,荒腔走板地變裝,卻仍舊
希望著……陪生者一起在跫音漸遠的空盪房間裡大聲地號哭。
──架空線仍發出銳利的火花。他環顧人生,沒有什麼特別想要擁有的東
西。但唯有這麼紫色的火花──唯有這淒厲的空中的火花,雖拿生命
作交換,也想把它抓住。 (八、火花)
活著只是憑著一種迷惘的執著,對於死亡,我再給不出更高的位置犀利注
視。如果文字就是無可比擬、有骨有肉的生之靈魂,愛與死的榮枯最美。
這是我的存心,我的限制。原諒我。
【螞蟻】
繼前陣子蚊子大軍攻擊後,最近常常被螞蟻咬,不是小隻的黑螞蟻,是惱人的紅螞蟻,體型中等,不像戶外草堆裡的大螞蟻那樣叫人害怕,但看個電視吃個飯,大腿或手臂上冷不防地被咬了這麼幾下,卻也要叫人煩躁生氣。
天氣都已經這麼熱了。為了節約,除非睡覺才開冷氣20度裝做自己被冰封算了。平常一台小風扇呼呼嘎嘎作響吹來吹去,定得一台風扇吹一個人,不然風扇都還沒轉過來,早就熱出一身汗,委屈風扇也作賤自己。這時候倒懷念起冬天剛從關西國際空港走出來的那刻,男生們一逕哇靠馬的叫冷,女生則尖叫連連拉緊衣服,北方的國家的戶外根本是天然冷氣麻。
如此熱人的桑拿天,螞蟻似乎不減活力地四處鑽營。從插座的縫隙裡,一隻隻沿著手機充電器的電線,爬下暗紅木板,彷彿保護色般地在木紋之間穿梭,然後摸上正沉沉呼吸的我的大腿上,也沒惹到牠就狠狠地咬嚙了下去。
「幹!」
這些總人口超過五十億的該死的住客之一,在一陣慌亂的抓搔之後,也許
逃之夭夭,也許拍打之下,歪打正著,又條小生命又扁得跟地面的微塵一般
靜默。當然,蟻口仍在夢中持續增加著,假若我都沒什麼作為,這些顯微鏡
下的異形勢必往族群動態平衡的高原上升。
和式桌上的紅茶,黏膩的不得了。一不注意,斥侯來過一下,沒幾分鐘,
工蟻大爺們成群出動,把吸管當作八仙樂園的滑水道,溜來溜去,也不知道
在那液體邊沾什麼東西,活像茫掛的趴客吸太多就僵住不動了。我開始把巧
克力餅乾封好,再用橡皮筋套牢,開封一時吃不完的牛舌餅放到維他命罐子
上。結果過了一夜,餅乾完好,宜蘭牛舌餅倒是變成香港迪士尼般,擁擠的
兒童四處奔跑在糖果屋新樂園裡,蟻密度幾乎沒有稀釋的餘地。
所以我開始四處看見這些冒險出擊的螞蟻,循著小小身影,從一樓到三樓
,在懸樑架空的網路線、電視線之間攀爬,小心翼翼地躲過潛伏角落的蜘蛛
和張開的陷阱,越過所有你想像不到的平面,顯得人類更像是被拘束在日常
地面的笨重動物。牠們爬過我的書櫃,一整列倪匡小說的書背,從《蜂雲》
漫過《犀照》,又從《陰魂不散》跋涉到《瘟神》,這麼走了一遭,我想要
是這些小個頭的生物可以識得這些書裡的內容,在衛斯理外星人說的洗腦下
,早就像紅綾的寵物-神鷹一般,成精變人了罷。
當然,我繼續拄著腦袋,專注地看著祂們在平面的凹凸地表上攀爬,如履
平地,擺動著觸角,在不知名的蹊徑上頭與同伴嗅聞對談,讓人不忍心把這
初啟的小文明揩淨,揉掐得乾乾淨淨。當然樂趣只是一時的,出現在房間的
螞蟻,與我其間不容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既然我喜愛把食糧置於電腦桌
的習慣不變,那只好用殺蟲劑和清潔液進行種族清洗了。
我仔細地把縫隙噴上殺蟲劑,擦拭每條我觀察到的不知名的道路。心中期
望著這些異形戰場能消逝在我所能看到的所有平面,假如我想在暑假好好睡
一覺。
2006年7月1日 星期六
【浴室】
「沒有幹麻哇。就看見天花板好多東西飄來飄去好漂亮,就坐著欣賞。」
浴室是紙做的空殼。
浴室以水的聲紋沖洗靈魂,至於肉體的荒涼。
他跌落這金屬洞穴般的浴室,只有一扇高窗,一扇看不到走廊的門。
他孤獨地蜷曲在角落,午後,週遭的鏡子、磁磚、洗臉台在耀眼陽光的垂灑照射下,螢火蟲般氧化散發著濛濛的光,透明的空氣逆著重力緩緩上升。他靜靜地抬頭仰望,許多的怪誕蜃影在天花板上組成深邃的穹蒼,像七彩鑲嵌的玻璃,又似馬戲團的巨大帳篷,日月星辰在其上撞擊、游離、暈散。他喃喃道:「天堂也不過如此遼闊。」不安浮動的粒子在水聲裡頭蒸發,像膨脹的宇宙遠離著光誕生的中心,鏤刻的紋理在白色的瓷磚上頭蜿蜒,草葉藤蔓般繁複的浮水印像奔放的生命一般狠狠吞噬著浴室的磁磚,他認知裡所有關於材質的經驗開始混亂。
瘦削的背脊頂著冰冷的磁磚,雙腳憊懶地攤在地上,天涯作客的他像夜裡
黑魆魆的島嶼,咧開嘴、張著眼,對著浴室的天花板和四壁傻笑。他說好茫
的浴室呵,流星在天上飛舞。溫暖的水流,像風穿過黑暗冰封的峽谷,裸露
的身體放開所有感覺的毛孔,在深海裡呼吸火山岩漿湧出的不滅地熱,他像
黑魆魆的深海魚,在曝光過度的地表沙漠傻笑著。
水滴著。滴著。周圍的色彩像萃取葉綠素般,逐漸在試紙上離散,湧出的
蓮花綻出又閉上。他伸出雙手如甲蟲張開翅竅,每一粒晶瑩的水珠都映射出
奇妙的幻覺,折光的泡沫變化著顏色,慣性讓一切墜落地面,碎世界為不盡
的微塵。空洞而且寂寞的聲音放大、迴響,蒼白的四壁像聲帶肺壁一樣鼓起
、震動。濾出的幻想取代著現實,暗示與潛意識倒映在腦海中,每一秒的感
覺快速地盪漾,卻又被上了多層幻設的釉彩,失去了形體,從萬花鏡百花筒
看出去的浴室,像華膴卻又空無一物的臉龐,沒有表情也沒有身世。
空無裹著他,往中央塌陷。
那個瞬間,他覺得他的身體像顯微鏡下的草履蟲或矽藻,飄搖在波濤起伏
日升月落的水膜上,沒有心跳,也沒有血流。生命是什麼呢?就憑這些細節
嗎?他聽見熟悉的呻吟聲從門外邊傳來,一聲高過一聲。旋轉的細節,交叉
的肉體擁抱,淡淡的哀愁延著磚緣滑行,符號炮製著更多符號。
他說:「太誇張了。你真的真的太誇張了。」
煙火被消費著,就快結束了,光芒漸漸疏落。抽離的靈魂逐漸從鼻孔鑽入
,熨貼回曲折的皮質上,卻還溶溶欲斷地徘徊著。
他說:「空間。」
浴室蹲回原來的位置看著他,後仰的他,瞳孔放大的他。
一隻鳥飛到他腐爛的指頭上面唱歌,他的手瞬間湧出烈焰殘忍地蒸發鳥兒
成為灰燼。一隻蝴蝶飛到他的頭髮上頭覓食,他甜膩花蕊般的頭髮瞬間伸出
觸手揉碎了纖巧的組成。鱗粉、羽毛像血一樣飛濺,色彩粒子瘋誕的狂流
浴室包裝著他,也拷貝著他,然後學著他滴著情感的淚,漏著記憶的沙,
微小的電流在磁磚上蝕刻出晶體般的邏輯,挑空的感覺組成經驗,創造性格
。浴室誕生了雲就開始氤氳,雨勢漸大,沖刷質材的表面失去了夢中的光澤。
他說:「理性與謬性的邊緣。」
他閉上眼睛,另一座綠洲裡的宮殿在黑暗的螢光經緯線上冉冉升起。
盛裝感情過多的浴室終於因為拋棄,墮成了自焚的火宅。
他仰著臉孔,閉著眼,聽見淒切的呻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