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30日 星期三

[塔記] 許老先生

  許老先生有老年失智症,一三五下午固定由打扮得美美的阿嬤陪著,


  來運動治療室騎腳踏車。他動機很差,幾乎都不喜歡動,


  問許阿嬤,也說在家裡就喜歡成天躺著都不動。




  病人療程固定都是三十分鐘,所以這時間得讓他非常有收穫(運動),


  但他每次看到病人推進推出,


  就算時間才過五分鐘,就嚷著,下課啊啦,


  我又好氣又好笑說阿伯還沒啦才過五分鐘而已,要努力踩喔。


  每次都越踩越慢,就開始發懶,只要一無聊就想下課,


  老師叫我要一直跟他聊天,他才不會無聊,


  讓我得一直想一些話題,讓他開口。




  今天禮拜三下午幾乎都是客滿,每台運動儀器都有病人,



  整個室內鬧哄哄的,然後因為要裝新的上肢運動設備,


  所以鑽孔聲和治療師討論聲不絕而耳。


  因此要許老先生坐在治療床上稍等一下,


  想不到他馬上往後一倒成大字型躺在大治療床上休息,真是有夠囧的,


  老師經過馬上說,叫他快去運動,讓他躺下去不是正順他的意嗎。

[點滴] 數星星

  今天竟然有星星,稀稀疏疏二十幾顆,


  夏季大三角清晰可辨,


  南邊最亮的,應該有負等吧,


  也許是天狼星,那有火山口嗎?停泊的飛機?一盞預感的街燈……


  星球的薄薄地表上,站在島嶼某處,小巷中,望天,


  渺小的一聲,祢好嗎?我有點好,有點不好,要努力變好……


  我曾經有很多很多的微光……曾經相信……


  旋轉祂巨大的腰力,星空將從西方衝出,夕陽像木馬載浮載沉……


  消失的,沿著沙灘,一印一腳拭向昨日的淚……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2008年7月29日 星期二

[塔記] 疲勞 fatigue

  禮拜日在家裡找到19磅的dumbbell,


  想說練一下 biceps,左右接近15RM左右就不支,就各作 4 sets


  隔日禮拜一還有點痠,到了今天下午,雙臂一整個痠到很想死,


  只要主動或被動 exten 到 full rom 就很痠,


  我想這就是被 stretch 到的感覺吧。


  可痠的部位都集中在 elbow 處,不曉得是 brachialis 痠痛,


  還是輕微的 biceps tendinitis,因為 muscle belly 本身不太痠疼,


  四點沒病人後稍微用 hot pack 敷了一下。


  六點一回家,一吃完晚餐倒下便睡,睡到九點多,


  不會吧,乳酸堆積有這樣疲憊啊。 ><

[塔記] 阿嬤畢業

  People need hope, people need loving

  People need trust from a fellow man

  People need love to make a good living

  People need faith in a helping hand


                       -ABBA



  阿嬤禮拜六要出院了,看她病歷也在成大病房待了四個多月,


  終於是要畢業了,我是最後一個接她的實習學生吧。


  每次看到她都頭低低的,都得提醒她。


  阿嬤,抬頭挺胸,別酥腰。


  要看頭前噢,別頭犁犁,才能看這世間漂亮的風景呢。


  妳看,前面有美女噢。(鏡子)


  上禮拜一meeting時提到,阿嬤的丈夫其實也在成大治療鼻咽癌,


  所以阿嬤心情很不好,提醒看護和旁邊的人要想辦法逗她開心。


  她的看護人挺開朗的,會聊很多事,她會稱讚阿嬤非常堅強。


  昨天,胖胖的治療師阿賢走過來,阿嬤要出院了噢,


  瘦弱的阿嬤突然嘩地一聲哭了出來。(悲從中來?喜極而泣?)


  唉,挺感傷的。阿賢哄著她。



  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感受風起雲湧……

2008年7月27日 星期日

【再見】

By Victoria The Street Light, The Study of Light 1909 By Giacomo Balla



  唉。我們的童身已然

  是星霜

  是磨耗的鹽柱

  是悵惘三巡的河道。腳跟

  敲打遠處的地心。寸晷

  削下往日激烈的脈衝,減輕

  有生之年插隊的纖毫


  不周山已傾。從此你是

  陸離的彩石;我是

  不歸的羽族,各自揮霍

  昏昃的霞光。寂寞地分食

  窮夜騰竄的雷雨胞。快門

  泡影輪迴閃逝

  夢幻卻曠得更久


  盆緣蝸移潮濕。若你的

  眸,僅是抽空的旋風,稍縱

  即不容聲絲,屏息

  在角落一面蛛網上,片霎

  僅是西窗

  僅是剪影而床的平野

  僅是枕頭闊向無休無止的盡頭

2008年7月26日 星期六

【分身無術】

Giacomo Balla - Velo di vedova + paesaggio (Corazzata + vedova + vento) 1916 Oil on canvas,  cm 105 x 110 Mart, VAF - Stiftung,  Rovereto)



  深夜,從寬衣的暗室中心

  驚醒,奮力坐起

  再顫危危站起

  冰霜如刃從唯一的

  窗外,咻咻飛快切割出

  餘下的影子加鹽

  月球是一把倏忽的剪刀

  裁得出霜這字晶體嗎


  廣寒大樓傳出伐聲冷冽

  推著昨夜上天台,白影

  再疼滾下來。門前不生

  苔綠。桂樹繁茂,質地健壯

  左近搗藥。雲霧蒸蒸

  黑影蕭散疏懶,不拴

  放七彩鼻子隨處走動

  而逃生門懸在圍城哪處呢

2008年7月23日 星期三

【惡夢的容顏】

  -從夢中尖叫驚醒

   夢境紀錄


  旋開一道

  黑色的門,走下

  冷雨鋪地的樓梯

  凹凸不平的水泥

  佔據我的腳底

  根莖植物攀住

  油漆斑駁的乾枯游泳池

  空無一人鏽蝕柵欄

  四圍,鏡頭三百六十五度

  旋轉,為什麼高處

  與微光遠方,斜斜的


  我在驚醒的無光房間

  思考精神分析與意義

  為何我在夢中無法

  判斷不合常理

  夢中的父親走進廚房

  望著躺在客廳椅上的我

  要我去歸還四本書



  當我站著望著鏡中的他

  從我身後走向前廳

  佝僂,幽微

  臉孔看不清楚,什麼都

  沒有,只是影子

  卻也不能面對面


  當我跨越至五個驚醒的

  噩夢之海的港邊

  全身不能動彈

  坐著卻在迷宮飛奔

  有張鏡子是方的在眼前

  以時光的速度抽換  

  然後只那麼一瞬

  最後一張印入眼簾

  揭曉

  驚叫醒來





  (畫作:Balla)

2008年7月20日 星期日

[夜深] 輕與重

  有時我會想,我思我想我認知,


  到底是輕還是重?




  我總希望我可以輕得什麼都不去在乎,


  沒有任何生命中的難題和難處需要緩解。

【劉婆婆站傾斜床】


(Da Vinci Vitruve Luc Viatour 達文西,魯特維爾人,黃金比例)


 劉婆婆是我第一個病人,左腦中風,右側肢體偏癱。禮拜一早上讓她站傾斜床練習體前彎,禮拜三在治療床上帶她練翻身。一大早meet完後,第一個見到的面孔是她,被外籍看護推著進來。


 上禮拜交接的學長姐都已不在,換我們這批新生獨當面對病人。


 當劉婆婆五花大綁站在傾斜床上,只容上半身可微微欠身,無力的手掌指輕空含著支撐的握把,張著一雙晨起的清醒大眼,四處轉頭左右張望治療室人來人往。外籍看護則飄到一角落和同胞聊天。我稍稍袪除上禮拜第一次進運動治療室接病人的畏怯生澀,開始細心觀察著婆婆的面容與身上的細節,俐落的短髮,黧黑油亮滾上些許銀絲,我說婆婆妳頭髮好漂亮噢。


 婆婆白白圓圓的臉上閃現微微靦腆一笑。


 我自顧自邊下鼓勵與指令,邊一搭沒一搭漫無邊際問她吃早餐沒(當然都是牛奶),早上有沒有梳頭髮啊,婆婆妳衣服好漂亮噢,花色很漂亮噢。


 婆婆一笑,吃力地擠出嘰哩咕嚕。


 啊?我湊近去,依舊是嘰哩咕嚕。


 換我微微一笑,嗯嗯嗯。好,婆婆要加油喔,一起努力!



 來肚子要用力噢,對,往前傾。好,上半身拉回去,身體挺直。


 一會兒雷老師走過,也一笑說啊她是講台語啊,雖然你講國語她也聽得懂。


 啊!我臉紅了,好尷尬。


 阿嬤妳頭毛足水e呢。金閃閃。


 足水e,但我的話語快要枯竭了。


 當虛弱的病人站在傾斜床上,都覺得她們像一盆盆危脆的植物,輕輕一碰

便要粉身風化,但這裡語言生性趨向客觀上的零度,沒有隱喻包裹想像的餘

地,有時我甚至搞不清楚我為什麼在這樣的場域做這樣的事。


 啊治療行為,人,來來去去。


 與人相處。


 那些對一般人來說輕而易舉的動作,分解,漏失,分級成測試與量表。


 明媚的夏日陽光從靠東豐路的百葉窗滲入,攤亮治療室每一個角落,而我

知道窗外有成排的木棉、黃花風鈴木、鳳凰木,在風中,我是見過的,還有

上禮拜,我在電療室治療床上午憩,恍然醒來,錯愕的窟窿,簡直不知身在

何處,窗外是風狂雨驟颱風登陸前夕,南都成天浸潤在陰沉的雨幕中。


 意志困鎖消沉,這一切不無矛盾,卻呈顯為反差。


 想起上禮拜在放射部巧遇小說家正排我前頭,我說老師好,迅速掃過她手

上的單子,子宮抹片檢查,腦波,是例行健康檢查吧我想。


 彼此揉捏著緊張的字句不知從何寒喧起。


 小說家鵝蛋臉睜著溫柔的大眼,字正腔圓軟軟說,健康檢查呀?


 是啊,下個禮拜要在這兒實習呢。


 (其實我是想說,老師我都有固定看妳副刊專欄,妳過敏好多了嗎?)


 就沒問出口,交談中止,禮貌又尷尬的靜默,下一個,櫃檯喊聲救援成功。


 小說家轉身消失在這個故事章節。


 下班後我走進二樓的護理諮詢室,乃熒老師和曉穎如常坐在那裡,她們說

哇好久不見你囉。我靦腆地坐回病人患者的身分裡,縮進畏怯的影子裡,深

怕外界的隱喻利刃就要讓我脆弱的心傾覆。



 乃熒老師說現在還寫部落格嗎?怎麼都沒有新文章,我都會鼓勵其他人去

看呢。


 我搖搖頭,沒了,我有本來的部落格,那病人與病誌只是我另一個不想要

的身分,一點都不想要,甚至到了厭棄的地步。真實的病是血淋淋不討喜的

,真實的病沒有繁瑣的姿態和虛有其表的立場,沒有任何修辭,就只是痛。


 全身著火刀割奔跑尖叫那種痛苦與焚毀。


 美化無濟於事,疾病書寫終無療效。


 面對這個逐漸腐臭傾斜的身體,就像沙礫侵入蚌貝,會留下什麼呢?


 我默默填寫著自評量表。


 想起劉婆婆的一個笑,當下課時(治療結束),吃力地說:


 「老........師........謝............謝..........。」


 那一瞬間,我衷心希望她能在我手上進步。

2008年7月19日 星期六

【雨中之雨】

  ─音樂劇後有感


  四面八方風色綿綿相幻

  夜鋪的路譜欣然應承

  過從甚密的感情,天寒袖薄

  三線道有霧,遠方擂著鼓如我聞

  那時你的眼神從簷上飛落

  那時,絲線悠悠穿過針孔


  月掩時,廳外西南氣流淌成

  簾幕,急促的步履中我聽到

  濡濡爬過的刀筆,穿越

  喁語休止,曠寂無人的歷史

  飄雨旋索,狐步輕快滑過

  草木仍舊攀援肩頸,天地浸潤


  望盡庭中水花,忽昇忽落雨中之光

  光中之雨,街路巷燈錯綜的人

  有影毋,文明時代深深

  刻劃,自由裙圍羽起羽落

  的霎那,零式戰鬥機飆過南洋

  莫名的街壘讓記憶隔得更遠



  雨針驟然粗粗墜落,喉嚨已然火紅

  而這端季節仍舊遞嬗,黑與濕仍在

  胸膛跳舞斗轉,底下有沙礫

  龐然雲影流浪,是你星移的節響

  是光中之蕊牽阮的手,不察百年去遠

  獨留耳殼中的心音佇土腳搏動緩緩

[塔記] 性騷擾人的病患

 禮拜五早上有個惡名昭彰會對女治療師伸鹹豬手的病患,


 Staff 一早進行治療室安全教育時就提醒所有女治療師注意。


 而且繪聲繪影激動地說,不是碰一下而已噢,


 是整個手掌迅雷不及掩耳往胸部臀部甚至陰部戳揉下去的病患,


 據說還被起訴過,治療室入口的性騷擾防治法海報就是針對他貼的。


 Staff說已經跟上級反應過很多次了,但不足以把他取消掉,


 所以便要大家小心。斯文帥氣的阿良同學負責那個病患,


 Staff嚴肅地說,所以你要把那個阿伯看好,假如發生什麼問題,


 就是你的責任!女性同胞的安全都靠你了。




 然後九點一到開始放病患進來,阿伯一被推進來,


 只見全部的人都列隊在走道兩旁,像是推著什麼猛獸進來一般,



 大伙皆隔著手臂不可及的安全距離,


 一放上腳踏車,除了看護和岳良同學外,那像個風暴中心,


 沒有任何人膽敢靠近那個區域,除了男性治療師偶而會經過,


 連平常空閒會在那區域邊角打電腦的Staff也不在,只剩空位。




 大家都用會心的神情遠遠地望著阿良同學,


 只見表情僵木的阿伯緩緩踏著腳踏車,


 啊憑古樸的外表還真看不出是這樣的人呢。

2008年7月16日 星期三

[塔記] 嗚嗚我的病人差點跌下去

  訓練中風阿嬤站立練習,阿嬤軟腳差點跌下去,


  我也差點抓不住,幸好我和看護抓住,


  遠方的老師迅速飛奔過來。


  還好只有蹲下去沒跌下去,不然我就完蛋了。><




  阿嬤也嚇到在哭,安撫她幾分鐘後之後,才破啼為笑。



  唉壓力好大喔。




  (病人在治療室跌倒受傷是很嚴重的事情。)

2008年7月10日 星期四

【潮濕與光照】

(跳弟攝影/北海道)



 最近一入夜就飄起毛毛雨,夜愈深雨愈大,在透著路燈微光的黝黑屋簷天台後,雨幕層層疊疊,像含蓄的詩掩蓋所有的物象,蜿蜒所有的線條,因此只容想像去補白其餘的情節。雨聲中入夢,像是所有記憶都會自己打著傘沿路走回來。從夜半氤氳的零落文字中脫身,步出三樓潮濕的露臺,倒是沒有什麼腐爛神之類的貴客大駕光臨,一只破舊金爐濕漉漉擺著,白色的外牆四圍顯得單調如獄牢,心想該買幾盆植物來放置點綴,倒也不是為了什麼竽竹養心脫俗之類的高格調,那該迎入木魚蒲團才是。但還真是為了一點幻夢情調,四年前一盆嬰兒淚因疏於照顧而活活乾枯曬死的殷鑑不遠

,此番倒要好好考慮,想想,不會蒔花種樹,不會下廚展藝,活到二十幾歲

似乎自己真是個一無是處的宅男。


 也難怪對方這次要來個不告而別,慢慢疏遠。


 這是我的問題,還是他的意識?


 潮濕總是平面的,無休止的呢喃,記憶漫捲而來,這時最適合在這薄薄的

平面上鍵入無來由或有原由的低盪愁思,總想起一兩首跟雨或房間相關的詩

句,沒事便隨手翻個幾頁假裝神秘,擠出一點香精氛圍。


 古昔呢,是最適合看偵探和科幻小說了,現下連這點樂趣也沒了。


 精疲力盡無法追蹤便尋床睡去。



 白日無知無覺遽爾轉醒,一張開眼,推門出戶,天藍得像要滴出水來,昨

晚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有溝邊影裡才有些許濕意雨漬,提醒感情

與淚水流淌而過的痕跡,而風雨殘夢早已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早早蒸發,都日

上三竿了才起床是怎樣,所以抬頭望著那深邃的藍青穹窿,如果要用誇張點

的修辭,就像摻了蜜糖毒藥一樣濃稠的藍,在這遙遠的海疆之上。


 其實,夏天就這樣近,伸手就可觸及淋漓的體溫。


 母親已去開店,家中沒有任何人,暑假空曠得可怕,白晃的街道上偶爾行

過溫吞老人,大多拄著拐杖、推著輪椅練習步態承重,或是乾脆斜著頸在助

步車上高速駛過,又傾斜又高速,讓我意識到這是一個逐漸老去的社區,所

有的路徑都追在更遠的前方。鄰居跟我同輩大概都正負十幾歲,高中到大學

或畢業,因此小學生倒成了一個缺席世代,再下一代還在牙牙學語,成天被

含飴弄孫的老人們抱來抱去。


 呀呀嗚嗚比比探門出現,還得抱著驢子布偶向她舞龍舞獅熱鬧一番。


 老是這招自己都覺得不新鮮很膩很膩如海綿。


 跟叔叔揮手說掰掰。掰掰。


 小時候同樣時間,則是攤著一本無趣的八開暑假作業,或扭著醜到要命的

毛筆字。現下就只有這樣黏糊尖噪的聲音點綴,餘的是一大片悶得發慌的寂

靜,對街中藥店的磚紅廊柱影子慢得幾乎看不出有什麼改變與移動,連蟬鳴

都沒有,這裡離樹林太遙遠了,幾乎讓我錯覺這是個因戰亂而荒廢無一人謀

生的廢墟漁村,邊境的風伸出白白的手就可以把一切都帶到沙灘,然後在夜

裡與雷雨胞合謀,把整個沙灘都拉捲回來速速掩蓋。若更注意聽的話,砌著

方城的聲音倒是契而不捨。扭開音樂,把techno或娜姊開到最大一陣子,發

現不甚合宜,白白戳壞一早的薄脆寧靜膠膜。


 但白天倒真是立體派的,屋內望外,層次洞然相當分明,印象上譬如說林

亨泰或者楊牧的詩,隨著畫面與空間佈置。而我知道史前穴居的北邊過個橋

與不時上環境新聞的二仁溪便是府城,南邊是昂貴造價的港口,與不減碳的

火力發電廠大煙囪終年冒著煙。我鍾愛的西邊就是那些我兒時持續失蹤卻又

相連追索彼此的腳印啦,而東邊是如常的萬頃魚塭水車打著寂寞的水花波角

與含氧量。


 這樣比台北寬鬆舒適的容積率裡,牽牛花、含羞草、咸豐草攀著圍籬用一

整個夏天的熱度生長,那些野地裡四處晃蕩撒歡打滾的野狗,想必會沾上一

身白花鬼針。貓,好久不見野貓了,真是奇也怪哉,車子底盤空空如也,一

個影子也沒有,貓兒們敢情改巷換道不打此處經過。


 無事檢查著指甲,長了就剪。


 洗臉。刮鬍子。尿尿。保險套悲哀地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



 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再幾日就得實習。


 除了打蟑螂比較刺激外,哪都不想去也就足不出戶。


 沒有人打給我,沒有人找我,很靜很靜,就打場魔獸,就是不要一早看新

聞,一開定是頻道停在上一個人看早盤的紅綠數字上頭,是跌是漲悉隨玩笑

尊便,早餐吃或不吃端視早上長短。這樣荒荒大好白晝,直到正午過後才會

響起鈴聲。劈頭便是今天午餐要吃啥?港口意麵?牛肉麵?鍋燒意麵?酸辣

麵?外省仔麵?大滷麵?土魠魚羹?全都是需要待冷氣房裡吸囌,不然便要

滿身大汗的湯湯水水。走出戶外,顫搖的陽光下,所有事物刺眼得嚇人,這

是未來派了,每個銀白的點都在動態消逝之中,直想快快買完躲進冷氣房。


 就吃牛肉麵好了,後來才知道常吃的這家是前杜教育部長的親戚,莫怪青

筍筍,每次店中收音機調頻調幅聲腔語調與內容,唷跟我外婆聽的電台可不

都一樣呢,四年前聽見兩顆子彈,這被世界和大型敘事所遺棄的老人可是拼

死拼活也要推著輪椅去投個神聖一票,算是參與世紀了。


 待餐之際,見餐檯上一淺淺盛水的藍盂,三朵純白的花瓣成細長喇叭狀,

末端稍往外捲,還以為風鈴木也有白硬的品種,細看,花柱花絲花藥分明,

每朵都彎著九十度的謙卑,下是線狀披針的互生葉,細莖插在水中的孔石上

,兀自驕傲盛開,我認了出來這不就是野百合嗎!倒是驚訝鹽鹼之地難得一

見,問老闆哪兒來的,指指門外泥地上的一大盆保麗龍箱土中的幾株高聳細

莖,說是自己種的,得意地說,這可是土生土長的台灣野百合噢。



 真是有心。真的。


 但我真的想種玫瑰,不必要是大輪種的,然後幾盆蕨類當當衛兵即可。


 懶洋洋晒在光裡買飲料,想起幾日前滂沱大雨的午後在餐館,與久已不見

的摯友三人霸占割據著店中最大的沙發,長篇敘事這半年來或自己、或身邊

朋友如八點檔般高潮迭起不可思議的點點滴滴,與我共同保有青春記憶的N

說,天啊實在好滄桑噢。


 是這樣嗎?這也是真切的人生不是嗎?


 倒想給他一個假裝倔強的俏皮白眼,雖然不斷鑿深的內心依舊癡迷。


 下雨了。

2008年7月9日 星期三

[圖說] 忍住笑並避免轉頭



盛夏與羅賓、恩草故人仨相聚餐館溫言喁語,第二攤轉戰新天地百貨通衢星巴克涎言涎語、

胡天胡地碎嘴一番,自遠方而來舊友-此君恩草不堪多年寂寞,兼其人性好漁色卻獨守空閨

多年,不得以遂出此下策,皮肉生涯犧牲一下,以解其愛耍可愛+觀落陰之特殊嗜好。(必

然著迷於某些過目即忘,某些臉孔,一百五十磅的微笑,安祥如一個巴掌脆亮。)

【死亡的房間】

(跳跳攝影/我的書桌前,小王子畫像及《無偶之家,往事之城》海報)



 停靈於台南市立殯儀館的外婆於前幾日出殯。八十幾歲,上上一代就她一個人落單從日據時代孤獨地抵達這個無以名狀的世紀初,一個不屬於她的時光鐘面。殯儀館每個位置都佔滿了黑壓壓的家屬與擁擠的花圈,家祭公祭儀式的樂隊司儀喧鬧聲音彼此干擾,我媽幽憂沮喪地說,你看這麼多人,死亡就是這樣草草了事,活著真沒價值。我知道她很後悔讓舅舅們把式場辦在殯儀館,而不是迎回家裡。我不知道怎安慰她,只好說,醫院嬰兒房裡不也好幾成排出生的嬰兒嗎?好似卡爾維諾描述的三重城市勞多米亞(Laudomia)

?舊時南都延續至今日,南門城南的連綿墓地,但我描述的毋寧是第三重尚

未誕生的城。


 欸更大的反差,但都是一樣的,一格一格的蜂巢與床板棉被。


 出殯時,由於父喪未對年,我便照習俗在半路把頭上的塑膠袋披帽棄下。


 提著低低的樹枝前端掛著寫著「大母」的白色傳燈(丁),在一大群已然

不太熟悉的親戚前,隨著舉幡的大舅步入灰撲撲的髒汙火葬場,空氣中滿是

塵埃還有骨頭脆脆崩解散出粉末的味道,一年內到這地方第兩次,真不知道

要怎樣形容這種劇情快速發展臨近的感受。飛箭般走了出來,忽焉在後的不

捨純樸童年如水泡破裂,電光沓滅,無限感傷那一部分就此灰飛煙滅。


 在這巨大時差的晝夜換日邊境上,誰又真的能喚得回什麼呢?


 沒有人如喪考妣,我也沒有如徐志摩在〈我的祖母之死〉一文中澎湃的悲

痛情感波動,對於外婆的死去,早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準備。



 我最後一次看見外婆,是一年多前的午後。糖尿病熬騰多年,單側膝下截

肢,因而被時間無情地抽走她全身原本豐腴潤嫩的重量,此刻的臉孔身軀手

腳在漁村強烈的漫射光線顯影下蒼白得嚇人,徒架著一身鬆垮如鬃蜥的白色

皮囊,目眶陷落卻張著無可無不可的白內障恍惚大眼,寬弛乾燥口唇筋肉一

張一歙對我傾訴囑咐,卻似恆久地凝止在範厝的陰影中,如卑怯的幽靈搭掛

在多年破舊的輪椅上,繼續寄居在這個她一手搭建卻也一邊拆毀、而顯得無

時無刻梗著一口怨氣的百廢百哀家族之中。


 那是生命將醒未醒的夢魘,無俾實際的生活本質。


 那個西斜凋腐的午後,我總把那樣的光影明暗對比,跟我媽一年多前坐在

黃昏裡垂淚思考外婆將至而未至的死生大事側影連結在一起。我會想,啊她

倆真像,幹練行事作風和情感進行的形式,對於她們所創造的子嗣關係網絡

的執拗掌握控制。兇悍精明的外婆在生前因跟媳婦兒子們作對負氣,彼此刮

傷,搞得一個就近聚居的大家庭烏煙瘴氣,媳婦或出走或離婚,這究竟是個

性遺傳呢?還是母系女子無法共容的天性所致?但外婆至少勞勞碌碌許多年

,該盡的母職,諸如養兒育女、起居飲食、柴米油鹽、掃地抹桌可一樣都沒

少,尋常百姓家的苦樂辛酸也皆嘗盡,七個子女孫子曾孫輩滿祭場,盛夏大

熱天裡個個披麻帶孝一字排開,或也算是壽終正寢、熱鬧地駕鶴西歸。


 生時苦多樂少,但望接引西方真有金門玉階、麟肝鳳脯(吃素?)。


 但究竟什麼是善終呢?我媽身為倒數第二的小女兒,最後這一兩年內,每

每在探望外婆後便陷入情緒的泥淖,默默淌淚,每每反覆地問我或喃喃自語

地說,活著沒有用,走到人生的盡頭也就只是這樣而已,並怨嘆持續失智的

外婆把常去看她的女兒都遺忘了,卻還叨念著從來都沒去看過她的我爸。典

型的貴遠賤近失憶症。但反正後來她就什麼也都不知道了,像棵地表上不知

生命欣幸兀自掙扎枯死的神木,漸失早年的綠意。死倒不怕,乾乾脆脆一命

盍然嗚呼也就是了,就怕拖得長了活得要死不活,我想她是這個意思。


 但你老爸不在了。要不要告訴她呢?我都不敢告訴她。


 妳說了 她 也 不 會 知 道。


 我唏噓不已她的進退失據、措手無助,任情感壓過了面對無常的智慧。


 只要再前邊一點點,訇然洞開,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她會認出一切。


 (是什麼都沒有的青冥浩蕩萬丈深淵好嗎!誰都知道本來無一物。)


 我想我媽是捨不得她那在灰慘迷霧裡的阿娘,如無人一見的沼澤,也無法

反映外界的印象,更枉論什麼面對生命邊緣的智慧與風格了,而舅舅們對最

後幾年這段變本加厲折磨人的時日,奉養及看護夜半不時大呼小叫外婆的彼

此計較,益加心煩惱怒。照顧的舅媽也累,背地裡抱怨些惡毒刻薄的嘲諷。


 人性按照其該有的高下酸澀疊沓在顛沛多舛的關係裡。



 那個暈散著鏽蝕光照的寂然午後,我蹲屈在輪椅前,任外婆緊握著我的前

臂,瘦瘠剛硬的手指還有足夠的肌力(MMT算normal)抓得我有些疼,恍

若執著的意念要網抓住所有生者的注意與聆聽,並隨意揮舞著毫無著落百無

聊賴的尖細筍狀殘肢,一手拍著髖部一邊說,阿嬤老啦阿嬤沒路用啦不能走

路了快要死了,諸如此類零零碎碎的怨言。無比緩慢地失能及暴躁易與人齟

齬的個性,讓她被死神遺忘多年的這些漫漫等待時日中,在這個家活得非常

沒有尊嚴,她的身影光度漸漸黯淡且越縮越小,慢慢退化成屋子角落陰影裏

的一尊蛛網密布的雕像,沒人搭理,除了定時餵食與睡眠外,就是單調睏倦

地窩在窄仄的輔具上,哪也不能去地失神望向鋪往遠方的舊時街道,然後連

記憶中的這些事物細節與前世今生都要流沙般緩緩漏失。


 這片島嶼邊緣,生養她一輩子的背景,步態撫觸的母土。


 我可以感同身受地理解,我母面對外婆,正如我面對我父,是生活與記憶

的軌跡,在如細胞分裂、關係斷裂的當下,有生命瞬間釋放的沛然情感強度

,死之默想深刻地改變了我們的時間感。


 我想記住一切不想失手忘記的分明色澤與勾勒細節啊。


 但這樣一個可憫的身體場域,最後只成了身受醫療行為的商品,虛妄壞空

的容器,退縮到冰冷極不舒適人因的建坪之中,但世界仍舊在她逐漸朦朧的

雙眼前,殘酷地飛快運轉,街坊鄰居人來車往,但她細胞在臥床昏迷的那段

on上維生系統的時間中都持續地壞死發黑啊。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都奢侈

揮霍在沉默的坐姿與coma臥床中,任鏡頭快速拉遠,神智崩解。她曾經有過

怎樣的夢想嗎?有過怎樣的情意嗎?等若是一個人這樣活過最後這些藍幽幽

時日的她,會否有畏怯悲感呢?會否甘願如意呢?


 功德圓滿究竟是為了死者還是安慰生者?


 不想一切就此沒入無邊無際的黑暗門板與隱喻窗簾之中。


 那條街衢曾經有數次的建醮王船(十幾年計一次)緩緩拉縴而過,那條街

衢有一些的鄉野奇譚流傳過,而她就窩癱在一個極不方便而幾步之遙的世界

滿是地雷障礙的亭仔腳下,似真似幻等待死亡。我無比疲憊地望著她,她腐

朽的皮膚,紅腫增生的噁心肉芽,清晰可見的烏青老人斑、可怖的靜脈蚯張

、壓瘡攀附表面,以致輪廓線條紊亂而模糊,我幾乎無法把我眼前所見,和

我小學時代染黑捲髮帶著我和妹妹,在南都到處跑的那個活力充沛的福泰老

人連結對鏡在一起。她就這樣在我長大求學的生涯中,在我所不知道的時光

裡縮埋成無法挽回的倒立形貌,而那樣的「佝僂老態」在許多年後強烈地貼

近我的眼皮,逼視我的不忍與焦慮,那當下最熱烈的傷感浪濤似地起伏在我

胸臆。


 那個牽著我的小手漫步府城,帶我到鴨母寮市場買菜,到大觀音亭進香拜

拜,到小西腳圓環收驚的六十幾歲慈祥老人究竟到哪兒去了?驚疑不定的我

實在不想在我的記憶裡印上她此刻老殘的樣貌,恐懼害怕著這樣有病缺損的

醜陋肉身,長相酷似我母卻滿佈皺紋龜裂的容顏,但我又無法忽視這樣無常

不住的表相,瘦弱的她讓我的青春如把利刃砍在己身而顯得更加真切痛慟,

老病證成肉身歷歷在目。那之後我把眼光移開,再也不敢看她的臉龐,有種

深深的負疚感瀰漫著,但我無能為力。


 我在孩提的時候曾讀過一篇童話繪本,有個深夜雨天過路的旅人,為了躲

雨要到一間大房舍裡借住,他先遇到孩子,問了孩子後,孩子說得先過問屋

內劈柴的父親的同意,父親說得過問他父親的同意,總之年輕的旅人穿過一

個個又上一代的乾瘦枯萎老人如寄居蟹深居的床鋪、箱子,最後終於在牆上

的牛角中找到一個聲音細若蚊蠅的渺小老人,得到他的知情同意。至少,這

老人比小說「百年孤寂」裏頭,讓子孫如玩偶隨意擺弄的易家蘭有權力得多

。而這也是死者統治生者的證據,一切的一切牽動著她的兒女,恩恩怨怨尚

未了結。好似卡爾維諾所描述的城市優薩匹亞(Eusapia):「事實上,是

死人依照他們城市景象,建造了地面的優薩匹亞。據說,在這座雙子城裏,

已經沒有辦法分辨誰是活人,誰是死人。」


 外婆死去的那個夜晚近凌晨兩點整,我於千萬年無涯的時間荒野中,不早

不晚不偏不倚剛巧從北部回家,接到大舅打來的過世消息,喚醒沉睡中驚醒

的母親,她要我守候著家,便堅毅孤獨地轉身出門,開車奔往市立醫院。


 也只有這種時候,會去注意到時鐘滴滴答答的如雨滂沱的響聲。


 「家」頓時像個死寂的甬道迴廊盡頭,而他們把棺材叫作「大厝」。



 凝固的黑暗怎麼都藏匿不住,轟地一聲擊中我。


 讓我不住回想起父親過世的前一晚,我坐在門口的斜坡上,細細地掃瞄過

漁村這條街道的所有事物,這個小世界的一切因注意力加大力道而變得好清

晰銳利,因為我知道在稍早的時間中,我靠著父親被刮盡鬍髭、剃淨語言的

頭顱,握著他冰冷失溫僅靠強光環伺暖和身軀的雙手,在維生系統竊竊私語

的背景聲中,幾乎把耳殼貼附到他試圖囁嚅的氣切裸吻上頭。


 很久很久聚精會神,然後我溫柔嗚咽阿爸我什麼都聽不到。


 我無法在風暴的海淵上,聽見你已近彼岸的呼喊。

  

 只有我唇敞舌焦的聲音迴盪在封閉的加護病房之中,浮升,流蕩四散。


 當命運提著茫然的空鳥籠站在樹蔭下望虹,父親再也不能赦免我童身的恐

懼了。我已然無法把死亡的陰影,從我的房間中就此消磁,但我知道我可以

在明亮的波紋中緩緩側身,光陰似薔薇,狐狸過罅隙,如果一粒不死的麥子

可以渴望海潮的聲音,那就讓我有解讀輕柔嗓音與微光的能力吧。


 那時的隔壁,將是自己的房間,祝好夢不驚。

2008年7月5日 星期六

[瑣碎] 書房

 (跳跳攝影/我書房的IQ light)



 我佈置書房時,其實有想過幾米風格,整個房間牆面又被我粉刷成亮白色,是亮白喔,不是米白或乳白,望著一大面白晃晃的牆面在正午的光線反折下,蒸騰著熱氣,好像飄在雲間的牛奶盒,這是件很恐怖的事,因為三樓沒冷氣,正午上去簡直是熱氣球飄在赤道無風帶。


 火焰山或流沙河想必不過爾爾。


 牆面如畫布,實在很想擲起水彩或墨汁畫上幾隻鳥,像蘇打綠《小情歌》MV裡無限蔓延的圖樣,其實我壓克力顏料去年就都買好了,但想說自己的繪畫技巧爛得一蹋糊塗,根本是門外漢,只能描比例非常簡單的畫作,譬如極簡或蒙德里安的畫作,東描西印,要搞砸了,又得買一桶漆重刷,這也就算了。


 不然早就用螢光漆搞出草履蟲、矽藻或星空神話了。


 若說幾米地下鐵風格,像桌子,本來是要貼上一小塊一小塊的高級彩繪馬賽克玻璃磚,去問過價錢,45*45見方一千多元貴得要命,得買六張才能整個覆面,這價錢

我可以買更好的桌子和一張舒適的沙發了。


 唉唉真的是無產階級波希米亞混搭拾荒風格喔。

2008年7月4日 星期五

【台北紀事】

(跳跳攝影/有河book)



 我把左胸繡著自己名字的白袍像紙飛機般摺好,安放在所有衣物最上面,拉起膠帶,封起箱子縫隙,割斷,靜靜地對自己說,台北再見,而昨日已不會變,夏天緩緩啟開未來的門扉。


 霧消散了,你怎麼知道霧散了。


 我不知道霧會散的,以為毛線已斷裂,於是害怕霧終年不散,我會永遠迷途在這座潮濕的城裡,而鋪往未來的麵包屑怕已被青鳥叼盡。


 每次彎下彎上連接林口新莊之間的青山路,我總以為這是人生的一種隱喻。


 我不會忘記那條潺潺尾隨的小溪,大風雨中如峽谷夾道的高聳大樓。


 春天新莊中正路的木棉花,塞車,塞車,塞車,樂生院篩下光影的大樹。


 打包完畢,一趟一趟宅急便,當斗室一如來時空無一物,熟悉的氣息褪盡,天光漸漸翻亮起魚肚白。啟闥而出,煙塵俱淨,只見

林口長庚總院一棟棟堆壘建築、清華外牆,破曉的青白高空之上,一眉細細

的弦月緩緩淡去,是月神的眼,而麗日在東方發出恒古的萬丈光芒。有微小

的銀白飛機噴出一排閃亮的縫線,緩緩向中天推進,而底下的計程車、商店

、站牌、牆、窗染上一層散焦光暈,街道上所有事物似乎在一夜之間轉而觸

目柔軟。


 柔軟在容顏枯乾之前,彷彿瞬間,虛空他城之眼,閉上了夜的語言。



 我說,可跳跳你要繼續活著,什麼都不要說,放在自己心中。


 在最後一刻之前,溫熱蒸騰的地表上有所有人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 

 

 二月初,風寒露重的凌晨二點多,窗外雨漬斜斜劃過,我從淚痕驚惶中醒

來,提著大包小包下車,承德路落著重重的雨滴,更形落魄,冒雨衝進騎樓

陰影裡,左右張望,只見T撐著傘,圍巾上那熟悉的微笑已不遠不近等在那

兒,一顆忐忑的心便又放下些。幸好有他接應,否則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異

域,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安頓慌亂的自己。


 T在計程車上一直安撫我,要我不要擔心。


 但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當強烈開端,就再也收不起來。


 車轍過,激起一陣一陣黑色的水花。


 我只是別過頭,不住回想幾小時前台南開元路上我跟悟愛別離的劇碼,原

來是這樣的,真正讓人難受的入戲,而這次果真就是再見。我說,我怎麼都

不敢相信下午一決定,才幾小時隔天,我就棄下另個人,隻身站在台北的街

頭。車子衝過總統府前,我第一次如此接近這不真實的風景,以往這些只是

報紙和電視上匆匆一瞥罷了,毋寧只是符號。但我是知道的,曾有人要我把

台北的一切都忘了,然後就像影子一樣淡去了,這座城於是又陌生了起來。

到了寧波西路轉進靜謐的牯嶺街,我不知道這是哪裡,我不知道這是城市的

哪一部分,我只是在他城的盲道中摸索。

 

 爬上陰暗的公寓樓梯,到了三樓,開門。


 T說,這是新搬來的地方,你還沒見過,歡迎。


 昏黃溫暖的窠巢,我疲憊躺在柔軟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晨間被細瑣的聲音吵醒,全身痠痛地爬起,推開厚重的木門,清明的曦照

悠悠探入面東的客廳,T從窄小的廚房走出,他為我準備了蒸熱的豆漿與饅

頭,而那器材竟是老阿嬤的嫁妝之屬的大同電鍋,讓我大為吃驚這個外國人

的識貨。


 揹起背包,我照著T的指示,微低著頭在清晨中左彎右拐,街道上有許多

的人,賣西式早餐、包子饅頭的店鋪稱不上人聲鼎沸,卻有一種攸緩的活力

,我好奇地觀察著這個城市的面貌。至羅斯福路車流迅速,緩緩步下中正紀

念堂捷運站,迎面而來許多淺色卡其制服的少年,睡眼惺忪,肩著青春背包

,讓我好奇這附近是否有高中座落。


 後來一個斜陽的下午,車過寧波西路,我見一少年卡其褲白T恤輕鬆翻出

圍牆,粗野地大聲呼喝遠方的夥伴,心想是哪個高中職的這般野蠻,車再往

前一些些,放學的少年們從後門步出, 竟是每日早上所遇見的裝扮,唉啊原

來是迷路的詩,真是走眼。


 進入寬闊宛若冰冷無機金屬腔道的地下鐵,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道要搭到

哪裡,第一次搭地鐵上課,既疏離陌生卻又新鮮的經驗,像個跑錯攝影棚卻

還得繼續在這佈景搬弄下去的演員,然後我就學會了忽視一切,忽視眾生,

忽視高頻率嗶──嗶──,坐在這裡,時空換軌,數字亂竄,滴搭滴答,然

後生命就被暴風雨所沖刷掉了,會這樣嗎?會這樣嗎?就像一滴從遠古飛濺

而出的血,滴進海裡,就不見了。這世界這樣多的人,他們看報,她們拉環

,他們閉目養神,她們叨叨絮絮,他們全身的肌肉皆在進行微調以避免跌倒

,小腦和基底核持續運作進行平衡。


 這是城裡,這是現代,象的墳場,眾生當下徒具人的線條。


 但他們是意識不到城的疏離,放眼望去城就是他們的全部。


 為什麼我要用「他們」?有沒有我們存在呢?沒有,只有我。


 他們是人,穿著演員的衣服,時光列車昆蟲紅金巨眼射穿隧道,帶來一陣

旋風搖撼所有人髮絲與夢境。意識是零碎的,我知道感官也是零碎的,你所

能接收的都是破碎的,你永遠無法讀出他們昨晚的夢境,有一堵牆搭成迷宮

,沒有事物可以穿梭,除了靈魂。那刻我多麼希望我是村上春樹所描述的「

夢讀」,而這片廢墟之中真有獨角獸的頭顱。



 人與人的距離,摩肩接踵,多麼可悲地近啊。


 但又多麼地薄。


 我把額頭靠在窗上,黝黑的隧道,映出我的倒影,額靠額,有一堵牆。


 板橋出站,這裡似乎距離林口尚遠,攔下一班計程車,上高速公路高架路

段,司機非常有興味地跟我聊天,聊他兒子在讀的私立餐飲管理學校學費很

貴(我說哎啊不會啦等他畢業你就要好命啦),聊他脊椎的問題,是怎麼求

門無方,最後在某某大師的徒子徒孫,徒手操作下終於是復位了,解決了神

經根壓迫的問題。


 我想起我娘老跟我抱怨近年來,她晨起甦醒一時不察,一下床,足尖著地

,進行weight bearing and loading response,啊瞬間刺痛得要死,問了

好多同年紀的朋友也都有這症狀。我說這是足底筋膜炎,妳得穿軟的鞋墊,

多拉筋,避免久站啊。人生哪經得起佇立,又不是偉人銅像或一棵樹,是真

的老囉。


 果真無處不病,冬城無處不起霧,林口的第一印象。

2008年7月3日 星期四

【剪黏】

 。 南方朝廷備忘錄之後

 ˙ 告別的年代有鬼倒風

 。      有病之華

 ˙ 薄荷糖C貨領土浮出人間地

 。 觸覺生活索隱

 ˙ 夢中的冰箱與抽屜與其他

 。 閃躲─未央咖啡店之歌

 ˙   ─搖頭花煞啟示錄

 。   ─燕子介殼蟲連環圖

 ˙ 我們仨時光的青春期腐蝕畫

 。 隔壁房間的所有事物成為抒情的理由

 ˙ 海底開滿了擴張的玫瑰花

 。 零度的絮語雪落遠方鼓聲的告別特技

 ˙ 關於未來回家的一些微醺摩擦和流離

 。 遠方天狼星歌集無怨的地獄變物語

 ˙ 舞舞舞逆風血卡門鶴舌頭字團

 。 紐約客東方主義的平均律

 ˙ 見樹不見BOBO族

 。 第五號亞細亞的紅顏男身

 ˙ 光黃莽赤地之大壞盛夏邊緣

 。 亭午之100%卡夫卡歸零

 ˙ 關鍵字海浪和河流的秧歌隊伍

 。 回到星星小鎮慢慢單人旅行

 ˙ 天河有水天河月上河圖宇宙

 。 沉默之北島燈塔行

 ˙ 方舟之賊阿修我愛羅

 。 那些男孩教我的恍惚香爐人人屏息

 ˙ 閉上眼睛數到1984

 。 荒人大暑遺書但思慕已是微微的了

 ˙ 科技渴望彈珠玩具

 。 旁觀他人看不見的感官迷幻國境之南

 ˙ 孽女一牛車的廚房善世代

 。 給冥王星或土星早餐的腹語密碼

 ˙ 荒原家族水溝魂

 。 我的墳上創世紀小傳

 ˙ 分成兩半的微暈航線

 。 傳說奔流追風箏的母親跑吧

 ˙ 左翼咆哮疑神問

 。 徬徨瘟疫十四行

 ˙ 就在玉蘭花開時哭泣哭泣

 。 無人知曉的橋上空間

 ˙ 小王子壯陽直起來可能改變世界嗎

 。 是或一點也不

 ˙ 靜止在橄欖樹上的末日古都

 。 地海星塵編年史

 ˙ 銀河鐵道拾言書簡

[休止] 關係中的責任感



 關係中如果有什麼改變了,必須善盡告知的義務,



 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講的,是艱難的,分手沒有這麼艱難,



 愛上別人也不是非常罪惡難以啟齒的事,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個性也非不理性或者歇斯底里的人,



 會說些酸話傷害彼此。



 總之,我只需要一個口頭上的理由,



 而不是你自己就默默消失,卻由我自己無端猜測擔心,



 然後卻發現些什麼蛛絲馬跡,沒有人想被這樣對待,



 除非你一點都不珍惜哪怕只是半年的回憶,



 那就留下一個漂亮有風度的END。





 不要再敷衍我了好嗎,


 我不想聽謊言,


 我不要沒人接聽的電話。


 如果你想走,現在你就要放我自由,


 就是給你自己選擇的機會。





 我要哭了,我不要讓你知道我會哭,我要向未來轉身,


 我不要讓你知道我害怕的事,我珍惜的事,


 但就算知道了,你會懂嗎?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個親口崩解承諾的解釋。


2008年7月2日 星期三

[圖說] 淡水出海口





 找一個無人相識的所在,盡情地流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看夕陽終老一生不也挺好。



 當天我是去有河,真的,有夢最美,有伴無敵。

2008年7月1日 星期二

[瑣事] 搬家(感謝)

 今日感謝短髮變陽光的淨、成大拉酷社長恆、悟、

                                                                               

 可愛猛男一枚阿勒和大頭狗羅賓幫我搬家,

                                                                               

 不然我絕對不可能完成早上八點在林口打包退租,

                                                                               

 (編按:統聯連路放『無極』,害我明明想休息卻一直看到完。)

                                                                               

 下午到台南開始找房子,近深夜便完成三屋物品乾坤挪移大法,

 

 閃電搬家的諸般不可能任務。

                                                                               

 下午有賴阿淨不辭辛勞及忍受台南酷熱揮汗如雨陪我去找房子,

                                                                               

 煩勞恆讓我把一些台北的行李暫放一下午。

                                                                               

 然後親愛的阿悟陪我刷洗新屋地板,打包台南舊屋的行李。

                                                                               

 六點正無助地望室興嘆要怎搬運時,忽靈光一閃,打去問阿勒,

                                                                               

 阿勒二話不說跟我約定晚上九點,時間一到便開著BMW從阿蓮奔來,

                                                                               

 高油價時代諸位這樣的友情實在無價啊。



 雖然羅賓只搬了我的吸塵器,但跳跳銘感載心啊。

                                                                               

 宵夜去吃小茂屋,除了鍋燒意麵好吃外,意外發現小茂屋的奶茶超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