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公車隆隆轟轟行駛在喧噪的承德路上,遠遠瞥見台北車站屋頂,恍
然搖晃間知道該下車了,便把看一半的《queer as folk》第一季十七集關
掉,俊帥的Brain臉龐隨螢幕黯下遠遠地退回甜美鮮豔的洋故事背景中。光
滑的屏鏡上,只謄我瘦削的臉孔一雙洞黑的眼瞳,彷彿從另一個想像的世界
眨巴眨巴呆望著我。有時候,我會覺得是他在長空萬古渺渺星輝另一個終端
的另一座多層次胡桃核都市,書寫著我此刻的故事,在這座小小藍色星球上
,他一定在無辜的面具後私下興嘆,以一種無比悲憫的全知旁觀態度,探照
鏡般觀察著這幾分鐘內我的意識思緒流動。
我臉上每一根肌肉的牽動,因下一個前置動作從小腦傳來的微細拮抗張力
調整,就我每一個反射、關節的本體感覺,這一個瞬間因車體搖晃因而失去
平衡感,而對空間的定向感失去控制倍感眩暈的所有細節,他都瞭然於心。
他不用數據,就能掌握這次系統裡的一切資訊,每一顆分子層次的力量隨
著時間逐次變化,那些不斷凋忙與複製、修補的鬥爭街壘。
或許他照他的樣子造了我。如果他是創造者,是怎樣的心態呢?關於他,
竟然空洞得無從落墨,就像窗外斜斜劃過的雨痕,一落落開展的傘花正在等
待,正在走動。是電影《時時刻刻》那種文本互涉的前世今生感嗎?還是雄
渾令人生畏的《駭客任務》未來感?如果我跟他錯位變成創造者,我要自私
地詮釋窗外這座骯髒灰鬱的首都是生物『真實的荒漠』。我必然居住在一高
度發達的文明場域,但我終其一生只能住在無菌室裡頭藉以延長生命,我是
千歲超人,但只能活在孤絕隔閡的真空生態系,噢不,不是哪種滿溢著萬物
生機、蟲鳴鳥叫的生態圈,而是人機一體的免疫空間,這是終極進化的偶然
苦果。旋轉木馬般的星球,流光逝景的暈眩中百味雜陳的我。
我冷笑著,無上正覺者,這樣你甘心了嗎?我被你整得東倒西歪了,迷失
在這麼不知名的二十一世紀了。這個充滿伺機病菌的蠻荒地球都在你的冷靜
專注觀察中,所謂的「合理、理性」對你來說都是可笑的吧?
我幼稚、我粗胚般的切片,退無可退,無可守護,無有重逢與巧合。
雙手一敞,你會否在許多年後仍舊對如此記憶哈哈暢快大笑兩聲?
台北兀自落著惱人的斗大雨滴,傘稍加無心移開滂沱大雨便當頂砸下,腳
踩飛濺起的水珠不免沾濕褲腳。而他或許只是望著赫赫洞開的窗外,盛暑八
月,他說那就移走雲吧,就沒有雨了,垂直千萬里的高空,煙塵俱淨,陽光
融煬在遠處的噴泉上,潮濕的氛圍一掃而空,那光那感官是金屬的質地他想
,平行宇宙之間,還有幾個月的時差呢?順著那些隧道與空洞,他發現自我
可以順著盤根錯節的世系根系多點延伸。就像那個時代那個身世他看過的一
部日本漫畫,次元的魔女是吧?活在平面上幾筆勾勒擬出的臉孔,彷彿真有
那些人那些事在我們所不知的人類終極邊疆發生著。這些超真實已經是想像
力的極限了嗎?沒有歷史深度,沒有心理如一根鉛錘墜入無底的深淵裡,只
有過往的符號不斷萌生演化。
只是城市躁症後果,虛實難分。
我不知道什麼是真的。綠燈,小綠人跨步蹈過全球化的肯德基麥當勞玻璃
帷幕前,然後是在地本土的八方雲集。那些討生活的算命師,會什麼要對我
不斷招換少年仔少年仔呢?他們對每個低頭快步漫過城市底層的人都這樣殷
殷提醒嗎?他們能算算他們自己的人生是怎樣的階級嗎?他們終其一生都在
怎樣的場域轉悠呢?討生活?能解答什麼?就如此挨著在這來來往往的狹窄
通衢過了如此的一生。
他能洞穿我腦中不安困境的虛浮焦慮嗎?對一切再無憧憬烏有無有的他。
沒人能解答。我想,我仰頭望著拆下部份鷹架的大樓,稜角分明波浪狀的
玻璃帷幕,佔據了車站北側,稠濃的天際顯得分外低沉,更壓迫人的存在。
我肩著背包死勁地遠離人群,卻還是走入人群,步下竊竊私語的隧道底。咻
一聲麻利收起便利商店買的黃尖長傘,套上傘套,握著直如大千世界的氣象
避雷針,唐吉軻德一把銳利的秘密武器。氣味入鼻頓時更加混濁,昏沉沉像
養鬼,幢幢充斥在笑嗔無常、唯唯諾諾的大街上,逼一聲掃過這一生的身世
,像一滴水滴入海中,沒有了,但或許還是有的,只是那種傳遍週身的沁涼
感到底是什麼呢?載豬車?還是雞鴨同籠滿廂落翅落難禽?
到底,沒有底,深不見,視覺無用,象徵無用,還掙扎些什麼?
那些無意有意的陌生人眼光,無意義的凝視與禮貌的無視,都令人生厭。
這樣多的人都要去哪呢?也許哪都不去,哪都不啟程,哪都不到達,他們只
在一生的環狀線迷宮上兜轉,到哪只能遇到陌生。我瑟縮著我的身子在硬梆
梆的藍色椅上,好似有一種半盲的幻覺,我又看見我坐臥在無際的黑暗裡,
沒有邊界,沒有思緒,只是疲憊著淡進淡出。他看見我當下這麼□□的時刻
,為什麼不打破框架,駕著飛獸來搭救我呢?縱使,欸他一點都不帥,我悲
涼的人類審美……。
中正紀念堂站到了,一個令人渾身發癢的噁心修辭與發聲練習。
快步,尋覓著二號出口。冷空氣霍然襲來,依舊遍街道爛濕。
在寧波西路轉角處買了杯飲料。喘息一會兒。
漫步在雨轉小的牯嶺街上,不撐傘,手腳輕溜,顯得愜意輕鬆許多,兩邊
舊書店的鏽斑鐵門仍捲上。一直沒機會去吃的雲南騰衝哨子麵還開著。糊冥
厝那家是開著或關著呢?我總在開鐵門後,聽見側門後電視喧囂聲。迴身上
梯。大紅的春聯映入眼簾,字體墨色酣飽。
掏出鑰匙,旋開厚重的門。
噢一些日子不見,陽台盡處竟又多出一盆熾艷的菊花,幾幾乎要變成有機
繁殖、盆滿為患的花屋敷了。此時,每一根橫越大半個銀河系的重力同步鏡
頭都校準了一次何謂悠然心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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