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風雲際會的結構多麼複雜,就像這空間您看看。
我和R步下階梯,經過花崗石鼓,與坐在大會堂舞台後台階上支頤發呆的
小女生。園裡有許多悠閒的遊客、拿著相機的文史工作者、附近的居民阿婆
與嬉戲的孩童,如果說這些如現代城牆的旁邊大廈有什麼好處,大概就是把
酷熱的太陽都擋掉了吧!經過池邊的圓形劇場,我和R繞過四根恢弘的舊花
崗石柱群,它們才是舞台的主角。
固園主人黃欣〈別後寄弟谿荃〉:「雲濛濛,煙渺渺,釜底魚,籠中鳥;
何如直上轉扶搖,足亂浮雲眾山小。滄海水,野日黃,萬里波濤帆與檣,南
溟寶庫無盡藏,變化鯤鵬出海嶠,男兒意氣在四方。」
R邊走邊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聊著,他要抱著他的大琵琶一大群人去北京學
國樂順便看看世界兩個月的事、他零零碎碎的感情世界、他媽媽拉拉雜雜的
叮嚀。
在一池碧水上的方方正正作勵軒逗留了一下,按著新築的欄杆,隨意撫觸
,隨意瀏覽水塘對岸的風光,塘中小島攀著樹,讓我回想起日月潭上的拉魯
島;遠方的柳屋、公會堂,近處一張長椅上三個乘涼聊天的三個阿婆,上下
倒影映著現在這一時刻,充滿了祥和悠緩的愉悅。轉身,與遊客狹路相逢且
擦身而過排屋,雕樑畫棟、色彩飽滿鮮豔的走廊,小小地方處處是驚奇。愈
近盡頭愈是昏暗,突出廊外的六角亭後,式疏竹清深隱翠微,岔出一條小徑
、搭一個拱型小石橋,遠遠接引往環塘小徑,底下是乾枯的砂石,沒有源頭
活水灌注的涇流甚為可惜(應當像台北新生南路鬧區中的紫藤廬庭園那般)。
盡頭有堵高牆,有道門,斜暉微透,好奇走出門,竟又是道敞開的玻璃帷
幕安全門,冷氣從其中的樓梯間灌出,橫著百貨公司後面的灰色防火巷,左
側陽光閃閃爍爍的的小畸零地,草皮油綠,小葉欖仁舒展寶石容顏,應該就
是接往炫目繁華的威秀影城那正熱映《變形金剛》擠滿人潮的售票口大門。
想不到一牆之隔便劃分了古典與現代,可又是鍛接在一起分不開的,這建築
的基地也曾經是吳園的一部份。
我和R踅回吳園門內,旁是假山飛來峰的「登山步道」,我唸著,欸這不
像是一整塊岩石呢。R指著石頭間顏色較淡的縫接線,沉著說這應該是一塊
塊積木般堆砌起的山吧。後來一查資料,果然是用南部海濱盛產的珊瑚礁咕
咾石造的,莫怪當我爬上那灰褐石塊夾道的梯階時,竟有種來到西子灣大自
然攀爬岸邊巨岩小徑的錯覺。只是這裡沒有雄性烈日與海風鞭打臉龐,只有
陰濕的水珠沿著石縫間的苔蘚與綠茸茸不知名植物不住下墜,生意盎然地與
我寒暄。
德慶溪,靜靜地流吧。
迴環洞達的山。有時我們運起縮骨功,鑽入小洞,暗無天日,土味溼氣撲
鼻,只有幾個透光覷外的小洞,幾幾乎等若是哈比人或半獸人的洞穴!
我輕輕,在洞中,抱了R一下。
──又如觸花氣,花謝氣何存。
一個錯過多年的意外,但無著彩;也許那刻,生命曾經原始一會兒,電光
一閃,我就狎笑著轉身,繼續前行踩過蔭影。
四處探看,攀援至近山頂處,有個長滿青草的平台,比一張榻榻米大,但
當然比張無忌的崑崙山雪谷小,有張可容一雙人坐的長石椅,恰可讓我和R
坐下登高望遠,發思古之幽情。
登的高是一層樓的高,恰好可以看見排屋的白屋脊紅屋瓦與突出的竹叢;
發的幽情是旁的遠東百貨三樓最近開幕的夠壞堂,震耳欲聾的嘻哈掌風破空
而來,可見建築三樓外邊陽台的覆傘漫遊者圓桌椅歲月正長,帥氣的服務生
在冰山的外緣走動著,可見一山還有一山高,我想這才是真正的天外飛來一
筆吧!
山的最高處,我得踮起腳才能稍微平視,是個小小鑑開的圓石塘,約莫一
個石臼大,旁的石縫中伸垂出一個石嘴,想必如此設計則下雨天水會盛不住
而溢出娟娟細流,或雨勢滂沱之時更會順著山石曲折噴濺而下形成飛瀑吧!
起身再走,山的後邊就是那堵牆,其實跟山等高,牆上南端有水泥小徑,
通往另棟大樓的二樓後門,這屋主應該常走,因為上頭擺了許多比山高的盆
栽,堪為人間仙境花果山福地,甚至還有超大盆的蘆薈綠色盆栽肉莖怒刺盛
放。
我們若隱若現在時間的倒影上,緩緩步下山徑,回頭一望,石壁上書三大
紅字「仿飛來」。
德慶溪,靜靜地流吧。這是禁錮還是解放呢?那些磚牆外的繡莊、布行、
巷弄內的電繡學號;另端的電玩店、星巴克。
盲窗內正在辯證。
在這無法抒筋活絡的都市中心,城中之園,園中之低陷的井底,而你在哪
呢?我又要如何招喚呢?我如是喃喃訴著背過的詩:
「我們年輕
什麼也不知道
不想知道
只知道,夢會飄
會把我們帶進白天
雲會在風中走路
湖水會把光亮聚成
閃爍的鏡子
我看著青青的水塘,輕輕搖曳的尤加利葉,淡淡辭別將赴北京的R,重新
走入寂寞無奈、縮減變形的車馬眾喧中。
這結尾似乎不甚樂觀彈指即破。
那,我來此山中,要從此山陰靜靜地流向半月城裡有你在的空曠地。
在我們的城,應然仰望俯視人間小,大家都很老都很小都紛紛愛笑。
冰,溶漿,這座陸浮的鳳凰城將重回記憶的海拔以下。
──你在哪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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