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這個故事我好像在某一篇〈聽是誰在唱歌〉裡講過。
我家隔壁。左邊是我作魚翅的大伯,右邊是原本賣炸海產後來改賣蝦子的
歐家。歐罔盈阿嬤有兩個兒子,二兒子坤仔就是上次喝醉酒開著載有養蝦水
箱的貨車頂撞我家休旅車、讓我們全家大為氣憤的男主人。而大兒子長年不
見蹤影,只有在逢年過節回家團圓時才會看到,杵在門前,漸漸花白的頭髮
,快速蒼老的神情,空茫呆望著鄉村裡的人來人往,有時候出入時認出我來
,還會記得我的名字。但我還是怕怕的,隨便搭理幾聲便想速速走人。但當
然誰都會怕他,他,他是個精神障礙者,這恐懼感在我小時候就殘留下來了
,好像他是顆不定時的炸彈隨時會傷害別人似的,最近報紙上不也時有所聞!
當然我是在小時候親眼目睹。國小前,他還待在歐家,像被抽走靈魂一樣
,戴付黑框方大眼鏡,在那霧茫的鏡片後深深憂鬱著,在陰影裡,在鐵門邊
。父母只略微提到,他本來是歐阿嬤疼愛的一個大學生,後來為情所困(被
拋棄)才發瘋,要我們小孩子也少去接近。後來有天,我記得那是陰天的早
上,隔壁歐家傳出歐阿嬤的尖叫,附近三四個小孩包括我,還有更隔一間的
郭媽媽都奔進去,因為歐家鐵門長年只開三分之一,所以原本就陰暗的客廳
更顯得黯淡慘昏。大兒子已舉著一把鮮血淋漓的銳利殺魚菜刀割在自己頸子
的傷口上,只是被歐阿嬤嘶吼哭叫著制止了,才沒割剮更深,到喉嚨氣管或
頸動脈,但畢竟割了很大的口,或許有割到靜脈,總之跪著的雙腿與地上一
大灘怵目驚心的鮮血,白汗衫胸前與褲子全部染紅。對我們這群小孩,真是
怵目驚心的一幕啊!郭媽媽趕緊叫了救護車才回來幫忙制止。
他沒有傷害別人,但他傷害了自己與老媽媽的心。
「愛情只是生命中的一次意外,竟把他弄成這個樣子。」─郭松棻〈草〉
後來大兒子就被架上擔架,且聽大人講說被送進龍發堂,直到現在。
因為龍發堂就在隔壁鄉,湖內而已,所以小孩子大多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
地方,收容著怎樣的人,也會用這名稱拐彎抹角來罵人神經病。大了以後,
若要搭火車到高雄去時,如果不是從台南站搭車,我便會從大湖站搭車。大
湖站的月台,正好是龍發堂的正後方,去燕巢月世界的高架陸橋也可以看到
龍發堂建築主體那一尊尊羅漢,正中央是放置釋開豐老住持坐缸的那尊金黃
色大佛,相當顯眼,旁邊是醜陋的水泥建築,一些鏽蝕的工廠廠房機具,還
有肥料倉庫,鐵道邊雜草叢生,實在荒涼得要命!
所謂的「他們」是如何在窗口內凝視南來北往的列車與自由的旅客呢?
社會邊緣我想。詭異。像關犯人的地方。
噢不。這當然是偉大的慈善事業與發心,不過……。
更詭異的是最近新聞報肉身菩薩這件事,老實講,我非常討厭民間傳統習
俗及宗教,不管是庸俗大眾那些癡迷癡信、傻傻跟拜如贖罪卷三牲四果的賄
賂儀式,或是知識份子組成的小圈圈那些精微繁瑣、美學支撐且所費不貲的
高級生活內容,都一樣,宗教儀式的本質都一樣。要不是我對文化王醮、先
人牌位、神話故事還有份感情與尊重,早就對拿香拜拜、還有求神問卜喝符
水的行為沒耐心了,這跟看流星許願不是一樣嗎?那我總可以用自己自認為
文明點的方式吧!
是太武斷了點。
我也還是用我自己的回憶和理解,去重新組構媽祖王爺信仰,雖然,我從
來不懂甚至不了解她他的神格,與我何干?有間漂漂亮亮金碧輝煌的廟也就
夠了,至少,那是這個漁村,色彩和造形比較吸引人的建築。那些繁瑣討厭
的儀式,一點都不美且不環保。
所以舍粒子是挺美的(想起韓愈諫迎佛骨呢),肉身菩薩噢好吧,貼金箔
的屍體也很美。
但我永遠無法去除正常人的那一份神秘恐懼,對於死亡軀體或扭曲的他人
封閉內心世界的一份未知警覺。又,台灣醫療體系在精神及心理衛生方面並
不健全,管制不當釀成悲劇只是加深人們對精障者的歧視與不諒解;而不人
道、違反人權的管理,則是正當化了他們該被如此不文明對待的行為。
那如何管理呢?這應該是專家與精神醫師們的擅場範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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