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跳跳攝影/建築的阿潘畢業作品)
你遞出船票。你說要去一座遙遠的城堡。你說那是童年時期憧憬已久的,巨大、純白、淡雅的立面,在積雲的沙漠那端,在極北與極南連線的七倍之遠,在抽象的世界邊緣,在想像的碗豆梯子末端。
在空盪的四壁,唯一的那扇窗外,你總是那樣坐著想著,自由的步態。
你像颱風夜裏搖曳吊著打盹的回憶燈盞。
天雨天晴,你總盯著牆邊枕木的間距,穿越或停滯的紅蜻蜓,觀察流逝而過的臉龐。你總想著在衣櫥的反面,是否可以接引往另一條軌道,下
降成璀璨雕琢的甬道,上升成高原的草坪,在艷陽下微風中,花朵兀自顫抖
地綻放。
一座遙遠的城堡,就那樣永恆佇立著。像大魔境、天空之城、移動城堡、
伊謝爾倫要塞。那座城堡外牆會翡翠、寶藍、橙橘隨著四季變色,裡頭會有
銀白色的噴泉,會有中庭的綠花園交拱著所有蜜蜂與蝴蝶的小徑,會有稀少
但和善愛笑的居民,奇異的商店沿著高高低低的交錯街衢與水道林立。
會有一扇巨大抽象的門,老樹盤根錯結守護著那扇門。你繼續說著,你就
像顆發亮的水晶球在燭光搖曳的那端說著,說你在裡頭放了一本書。我告訴
你那樣的地方不存在,也沒有那樣的書,那樣的地方。你說,有的我去過,
我曾多次去到那裡,那裡有一個愛笑、愛唱歌的男孩,他每日早上會坐在城
堡最高的塔頂的涼亭上,以風的柔軟翻讀那本我寄放的書,有時分心看看遠
方翻騰的波光粼粼,書中就又多出了幾行以藍墨水寫成的字,他會以充滿眷
戀的燙金句回答我所有的疑問。他整理我所有投遞的心情。比如說,雨停了
,藥很苦,心好痛,我們被遺忘在世界與人群的邊境。
比如說你坐在輪椅上遞出船票,說要去一座遙遠的城堡,見那個男孩一面。
我卻再次絕決地跟你說,我們已被現代時間巨大無匹的飛快敘述,疏離成
空蕩蕩的碼頭與月台,其間,科層與價值複雜搭建的都市蔓延,氾濫,機械
地離心我們的回憶與夢境,如此如彼,我們的行李只剩憂鬱的鷹架,只剩蚊
蠅在乍明乍滅的昏黃燈盞旁飛舞,只剩青蛙在草叢陰影裡低鳴。牆上的時鐘
再也不走,陽光與影子再也不移動,水氣逐漸瀰漫整間屋子。璀璨的水珠兀
自從簷角低落,你說你還是要去。他在等我。流淚。我只好默默地在鹽份裡
聚成海洋,你遞出船票,解開繩纜,開動滿屋子的舵,駛往書頁空白的地方。
一片雲掠過,男孩看見了。他將用千一個夜晚壓縮的時間去夢你的航程。
他知道,你將會在晨曦時分,疲憊地躺在病床上到達最後的碼頭,有人會
解卸下你的鼻胃管、EKG貼片、呼吸器,你再不用難過抽痰,再不用翻身
避免壓瘡,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帶著愁容,搖晃不支且落著淚,但也許你
並沒有任何的後裔與親朋好友在那可喜的一刻圍繞左右。而你快樂且步態輕
盈,足不點地,直直走向童年夢中的那座城堡,那座你以為在世界地圖上再
也走不到的城堡。不費力且輕巧禮貌地推開那道巨大抽象的門,那道鐫刻著
所有秘密真名的門。順著晨曦照耀走上光的梯級。你從來不知道你可以爬樓
梯,像登山那樣,穿越障礙,朝聖般踏上最高的塔頂的涼亭。
而男孩佇立在那,等候你的來到。他遞出一杯剛加入鮮奶的拿鐵,你最喜
歡的,他微笑而他什麼都知道,像每根手指惦記每根弦的溫潤與苦澀。
他說:『我記得……。』
你遞出船票,水道排開,而我將緊緊擁抱你在每道林立的門梯與浪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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