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21日 星期日

【聽是誰在唱歌】(十七)-雨中雲門《紅樓夢》

 請容我引楊牧的文章〈云誰之思〉作為開始。



 『…說明肢體動作彷彿就是文字符號,而舞與詩的的過程同屬有機創造,天籟渾成,這其中必然存在著某種約定的規則和紀律,而且兩者都可能超越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在積極提升的思想指涉以及接近純粹,完整的藝術規範裡找到對話的場域,和無窮的,巨大的力:  天地如蛻  』

   

   如果你那天有來的話。



   高雄下好大的雨,不見轉圜的餘地。本來是要打退堂鼓,阿飛說毛毛雨而

  已,想說,未曾觀賞過雲門舞集的現場表演,錯過這回,大觀園便要煙淡霧

  散,紅樓轉念便要成夢,只得收拾行囊台南站搭上南下的電聯車。



   港都,雨仍下著。晦黯的工程,金礦滿滿是沉思與閱讀的靈魂,幾杯咖啡

  ,幾張美學的姿勢,似乎可以放進記憶裡,對你模樣與身影的想像,時間真

  的會是線性的嗎?



   我買了麥當勞薯條。我愛。我餓。餓是空缺的愛,記不得,我和你應該吃

  著怎樣的餐點,看著怎樣聲淚俱下,或捧腹大笑的情節。



   黃昏循著我們一行三人的腳步,轉瞬便要夜雨。滯留在我的腳下,影子擴

  張,頭有點痛,搖晃的52路公車到五福路中正文化中心。帶阿飛阿俊到我

  吃過的徐州啥鍋,迷路了,隔條巷子才找到。散餅,徐州啥鍋,牛肉餡餅,

  讓我溫暖起來,卻有著任性的睡意襲來,想躺在你融化的微笑裡頭。



   如果我是你唇上的一滴露水。在你含苞時,是否想唸過我,我那最是清冷

  的溫度呢?是否,只知道我是巨大的虛空,照見一切的無能為力,只能記憶

  驕縱和沮喪在熱情裡蒸為絲絲的霧氣。



   一切都無能著,回憶裡的愛是這樣殘缺朦朧。無有道路可以接近。在文化

  中心,只是另個陌生的杳冥地否?晝晦飄雨。神靈都因過熟,早在我揮別你

  的那刻就已死亡。



   已死。



   下著雨。我磊磊而坐,儼然是一名索莫的觀眾。人群包圍著我,黑壓壓地

  ,黃色的輕便塑膠雨衣貼在肌膚,心情卻纏著葛蔓,悵然惘然。忍受著,等

  待著開場,但還是想起你,紅塵中的你,芸芸眾生中颯颯如風的聲音,你那

  唯一執著的生活。



   生活。該是怎生模樣呢?明朗一如夏日的浮光掠影嗎?晶瑩的風鈴聲收納

  著你的油畫,窗外的貓咪,電車嬉笑的書包,夕陽落日那張羅巨大意識流與

  挪用最繽紛的顏色都無法完成的詩意,或者失憶嗎?



   融在蠟裡的粉彩,燃燒出來的色相,在最幽深的瞳底,時間只有陸沉成最

  黯而且質變的灰,吻是煙,裡面有露水被蒸餾的味道嗎?



   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對,是錯。如果你告訴過我。愛便會比較輕鬆而且飄飛

  嗎?衣冠楚楚的你和我,不曾細雨濛濛又何來暴雨漲潮呢?只是我們還在夏

  日裡不是嗎?不是該在泳池當個水男孩嗎?不是該把長夜的渾話狎語都像汗

  水一般灑落在天體運行的起落嗎?如果你曾駕著車?那你會否經過宇宙創生

  第一個正午的第一片觔斗雲呢?精光的瞳孔,八寶雲光的我的回望,是否就

  已經一萬年滾滾翻騰了呢?



   夏草菁菁。竦起時間終結與起始顫顫學步的劍光,能否以肉身和心靈雙重

  起誓?或只是錯身而過,像所有的微笑一樣美好,森林裡走動的你,幽靈的

  我提著你遺失的籃子。如果我還記得上網蒐羅笑話,會否只為了一片黃燦燦

  花田裡向陽的張恣,在未來。



   然後雨會毀滅一切。在現在。



   雨中看雲門舞集真是個特殊的體驗。一輩子忘不了。深邃而不可知,彷若

  神諭的雨,力與美,雨暴亂連續的動作割裂著神秘完整的時間感,填填雷響

  。序。寶玉與僧人,時間枯樹被一座衰敗的庭園供養著。雨滋長著回憶,絲

  線織錦是降生,沉思是散潰後的無限荒涼。



   心誠則靈。雨停了。



   花落繽紛,色相馳騁。十二金釵繡披如花,婀娜曼妙,才記得那些沒有你

  在我身邊的春天,早預知了過多的寂寞,在我滿紙荒唐言之前,從不知道文

  字即是銘刻死亡。華麗淫巧都只是擬真的變裝秀,那還有什麼可為呢?



   你能忍受我用最無情最沒有表情的空洞面對你嗎?



   在我學會敦厚之前,我連傲慢都不曾有過,因為我是那樣的如此的不足,

  填不滿,而且意態闌珊,彷若每個字句都不小心凋落不該有的蕭索星霜。



   也許,是枯瘦的木麻黃,而不是松。也許是夏,讓我無言以對,無語去述

  說價值究竟是要兩個人建立起來才會是天堂。而你不在,入不言,出不辭,

  化成一場暴雨朝我所有的衣物行囊裡的書籍行軍,流血漂櫓。



   舞台春只曾濃過,不曾淡過。怎麼?我卻只記得,無邊無際的白雪茫茫裡

  ,我滿身酸痛地向你跪倒。



   良久。



   濛濛的紅色花瓣原來只是,只是我眼角結冰的淚,露水做過的夢。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



   搖搖晃晃地在公車上,告訴阿飛我也看不懂哇!我也不明白那些敘事那些

  美學的姿態,抽離敘事後重揉的人物與服裝,抽象後的動作,父權禮教的掙

  扎與歡快的愉悅,不可言說落於言詮只能動作展演的死亡肢體,一切的一切

  ,詩舞合一,廓大漫流其內的意義。真能發聾振聵嗎?



   君誰須兮雲之際?究竟我還在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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