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的廟埕說來平平無奇，多是用柏油路或者水泥鋪成的廟埕。由於是人潮聚集、商店林立的地方，帶有鄉野傳奇色彩的參天榕樹伯是不太可能出現的，頂多一兩株老榕勉強側身在廟埕旁的巷弄，半個門神一般看守著平淡的生活曲折在舊厝新樓裁出的光照陰影裡。沙漏正在漏著沙。
每個信仰中心都緊鄰著一間市場。早市悠閒緩慢，早起歐巴桑拉著推車、提著菜籃，踅過拍手、運動的歐里桑身邊，帶回新鮮的菜、活跳的魚；午市則熱鬧喧囂人車沸騰，提供不能早起的人更多的食糧與衣物。廟埕有早餐店、南北雜貨、檳榔攤、便利商店，還有一台台閒置的計程車。
里程逐漸失去意義，沙漏正在漏著沙。
如果從高空鳥瞰，就像被包圍在廟宇、市場、民居之間的小盆地，幾條狹
窄的道路南來北往。延著廟往海邊的那條，烏魚汛期時會有人在擺出的木板
上風乾著烏魚子，一排排鮮黃色的烏魚子逐日暗沉，夕照一般厚沉的橘。經
過喀喀作響的製冰廠、賣外省仔麵的店招、籠中憊懶的大狗，走到底便是灰
撲撲的海堤，每隔個百公尺就有間水泥搭建成的老人亭，方方長長的形體，
平薄的頂，四周圍著半人高的矮牆，整個塗上青藍的漆，站在亭裡往西整個
望去，海洋就在不遠處催眠似地柔軟浮動，不停歇的風呼呼地呢喃，盈滿耳
間，棋粒叩叩聲、卡拉ＯＫ哀號聲、籃球鼕鼕聲四散在氣流之中，游絲一般
飄蕩卻又令人沉湎。
我看著天空伸出雙手，沙漏正在漏著沙。
海風穿過巷弄，在廟埕裡釀成熱鬧的氛圍，正午的熱辣陽光大把大把地灑
下，蒸發浮動所有景觀，鹽柱搭成的海市蜃樓，脫離竅實的精靈展展翅膀穿
梭其中，光像鹽的結晶失去重力佔據所有空間，模糊著所有視線，反折著所
有堆疊其中的記憶，時間在這裡失去依附。海風呼嘯地鑽過街衢，捉迷藏的
孩子們逡巡其中，卻總是捕捉到自己複雜的模樣。
廟埕是一只沙漏，吾鄉的記憶漏著沙。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