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11日 星期六
【靜靜的生活】(下)
J親自下廚,不慌不忙地炒了一盤炒飯,還先上了一碗滑嫩甘美的素肉湯。我邊吃邊大聲稱讚廚房裡的J說,台北早上熱的要命,晚上卻又涼死人囉。你這碗素肉湯真是溫暖好喝,要少了你這位大廚,其他室友三人大概就沒辦法開伙囉!
J探頭出來眼睛忽閃忽閃地笑說,其他三人還是小孩子呀!淘氣得緊。
言下之意就是他心甘情願忙的,讓我覺得J像個老媽子。雖然在一起時,眾情緣裡,最讓人懷念與珍惜的就那幾個事事溫馨的男友。每年似乎都固定要和J見上一次面,雖然情緣已盡,淡如水的友情若有似無,卻仍是在的。畢竟距離太遠,生活型態也有差距。但有時會想,我們究竟是像,還是不像呢?這我始終不清楚,但我可沒他那等能耐去照顧別人。
飢腸轆轆的我,先收拾完素肉湯嫩軟多汁的白蘿蔔與香菇肉充充飢,又迅
速地風捲殘雲了半盤炒飯,但後來就有點難以下嚥。J在我旁邊坐下,我委
婉地告訴J,他煮的炒飯雖然是素的,秀色可餐,但怎說就是太油膩了,吃
不習慣。J起身,端來了一大杯白開水。我足足喝了一杯半才把剩下那幾口
炒飯吃光。
吃完飯後,J泡茶給我喝。
先有一連串我不知所以的繁複步驟。J也不解釋,我就靜靜地看著他流暢
煞是好看的動作。溫壺,再溫聞香杯,然後是品茗杯,再紛紛倒入桌右側積
滿茶水的褐色暗亮大碗中,像潑墨荷葉一樣的大碗。
真令人眼花撩亂,種種步驟與茶具佈局委實講究。
盤坐的我,分心環顧四週,在J租賃的這層公寓客廳裡,我們這張大桌三
面圍著不少坐墊,坐墊外又圍著木箱。J說那是從外頭帶回的廢棄家具。類
似松木色澤的木箱看起來還蠻新的,讓我想到三毛撒哈拉故事裡,那用棺材
製成的家具。幾扇鋁窗子正對面還放了一大幅字畫,房門口則掛了J自個兒
畫的墨竹。廚房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整體來說,與永和外邊擁擠髒亂的狀況比來,顯得清幽極了,卻又不失親
切。可惜就是鋁窗外的view太差,黑壓壓一片都是幢幢房舍,嘈雜喧囂的人
間煙火,蕭瑟寒風不斷呼呼地從紗窗灌了進來。只好不斷想像這裡是軟綿的
蘇州園林的亭子裡,而外邊則是後現代隨意拼拼貼貼的鏡像。
至少,眼前茶具的符號與語彙總是實相了罷。
J細白的手提起黝黑的正在咕嚕沸騰的煮水壺,微微把握著燻枝壺提,一
傾,熱水便從扁扁的壺嘴汩汩流出,不大不小的水流澆繞著茶葉,灌注在仿
古宋瓷純白茶壺裡,便見條索狀的茶葉在水裡緩緩舒展舞動。
J拿著杯蓋沿著邊緣輕輕把茶葉兜入熱水中。
過沒多久,J把壺中的茶沏入也是純白仿宋瓷的茶海裡。白底上的茶水色
澤翠綠,水色蜜綠鮮豔微帶金黃。J再從茶海裡分別沏入四個聞香杯裡,邊
叨叨絮絮地跟我聊著近況,並雜著他的茶經。
這時,J的室友,某個師大國文的小鬼也湊了進來,坐在我對邊。當我拿
起聞香杯,正要品茗時,才淺酌一口,忽然被他們兩個喝止。說啥要把聞香
杯裡的茶再倒入另個比較低淺寬口的品茗杯裡才能享用。
我照做了。
指示下拿起聞香杯湊近鼻子,戲劇誇張地鼻翼掀動,吸了幾下。
後來我跟K聊起這事,K驚訝地說,你都沒去過貓空喝過茶嗎?
我說有呀!可是一群大學生泡個茶沒這麼囉唆罷,滾水澆下去不就是茶。
若這麼樣細究喝,喝久了舌頭嘴巴不刁才怪。
我拿起深長的聞香杯,跟J說,我想起古都台南春天二月最早開的花,一
種叫做黃花風鈴木的花樹,風鈴木的花冠就像這只聞香杯。只是黃花風鈴木
不見得有什麼驚人的花香。而我手上高溫漸涼的聞香杯,竟然有著濃郁的花
香,隨著時間冷卻轉換著不同的層次。
我笑著跟J說我覺得我像極了隻黃絨的蜜蜂,誤入了台北春天的花叢裡。
語畢,J叫我看杯底,杯底釉面上黑體寫著曉芳兩字,我可不識這些茶具有
啥來頭,但J似乎很高興老師與店家半買半相送,鼓勵他茶藝精進,因此才
能有我手上仿宋汝窯的聞香杯。又說這茶呢叫做文山包種,而我去紫藤廬用
碗喝過的溫茶,就被命名為千山靈秀。一個茶名,還取個這麼有意境的名稱
。對只喝台南路邊一心二葉、休閒小站、五十嵐、三皇三家的我來說,實在
很難體會,但舉起品茗杯入口,滋味甘醇滑潤,又覺得果然是不同於外邊的
劣質茶。
香氣即福氣。光那香氣,就需要閒情逸致慢條斯理地聞,才有這福氣消受
吧!至於要嚐出好壞,楊牧說的,得要二十年以上的認真修養,才能體會其
中香醇清苦的奧妙。
後來又喝了鐵觀音與潽洱茶,鐵觀音與文山包種我是分不出有什麼微妙不
同,但潽洱就差多囉!那香味實在難以形容的烈,像是焦味又有點酸。J的
室友開玩笑說那是馬桶通樂的味道,比上次喝差多了,害J一直瞪著他又沒
法子,直唸著他是小朋友之類。我雖然覺得這修辭不好,但那小鬼總是常喝
J泡的茶,也許真分的出些許好壞。
總之,不是有漱口水味的冰KY就是了。
我問躁動直開玩笑的小鬼說,欸你國文系的啊?你喜歡看誰的書啊?
小鬼答是啊!不過我討厭看字很多的書,不看散文不看小說,最愛繪本和
童話故事,字最少最好。
我和這個人完全沒辦法交集。
後來小鬼大概看我難以取悅,又和J有各自的話要聊,就先進房裡去了。
我和J聊起另個我去年看到的男孩Z。那個愁眉苦臉在funky抽菸的男孩。
J淡淡地說,Z有時心情不好會來他這裡住。
Z休學一年,有躁鬱的問題。
我說是躁症還是鬱症?還是雙極呢?他家有人有這遺傳嗎?
J柔聲說,沒有,不是遺傳。家裏壓力的關係!讓他很不好受,他父母像
要把他永遠關在櫃中一般,忽視他的性傾向,因此他壓力很大。
J說你呢?
我無奈的說,一樣,騷擾電話一來,母親便按時暗暗流淚,割裂心碎似的
拉著我手臂說媽媽求你。
求著要我答應一些,我做不到的承諾,要我交女朋友。
還過得去。她說她堅強,我也心硬,隨她去。她難過她的,這個人生命題
我想我是處理不了。留給時間,甚至死亡吧!後悔就後悔算了。我放棄了。
而這樣不時發炎的傷口,跟朋友說只是增加別人煩惱罷了。
只是騷擾電話後帶著巨大惡意的人,大概很開心吧!
隨他,反正那樣在暗影後一再傷害別人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也不該得
到別人寬恕的,任何惡毒的話都適用在那樣扭曲的人身上,如果還稱的上主
體的話,那大概是最邪惡的個體吧!早就被詛咒只能『失去』,失去是惡意
的因果。那樣一無所有的神經病若自殺,大概也不值得同情。
從來沒有一件事是我願意的,出櫃也是。若可以一輩子欺騙別人,也許會
輕鬆許多。
只要誠實面對自己就好。
這樣敏感的心只要自我封閉,自然就會有自私的力量。
這是我面對壓力的辦法,也是種慢性的忽視。縱使,行動裡,我總是驅趕
不走自己的悲傷,而且深深地迷惑。
到底,靜靜的生活,出口入口在哪呢?
那時,月亮離我們很近,就在水中而已。J優雅紳士地泡著茶,另個男友
S唸著詩,一手餵著我吃他親手做的酸酸甜甜的Mafia。
除了記憶外。
我想用一樣的問題問,你們幹麻不跟現在的男孩在一起算了。
那樣,靜靜的生活,像J與S一樣。
「總之好好地活吧!活著、活著、活著,如此而已。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繼
續活著,我能說的就這些了。真的,就這樣而已。我只不過是擁有形而上腳
底的女孩而已。」(1963/1982年的伊帕內瑪姑娘-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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