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攝影/陰涼寒日,溫州街院落之三層樓高木瓜樹。)
那天回去,在宿舍門口撳鈴。地勢高,對海一隻探海燈忽然照過來,正
對準了門外的乳黃小亭子,兩對瓶式細柱子。她站在那神龕裡,從頭至
腳浴在藍色的光霧中,別過一張驚笑的臉,向著九龍對岸凍結住了。那
道強光也一動也不動。他們以為看見了什麼了?這些笨蛋,她心裏納罕
著。然後終於燈光一暗,撥開了。夜空中斜斜劃過一道銀河似的粉筆灰
闊條紋,與別的條紋交叉,並行,懶洋洋劃來劃去。
p044,張愛玲《小團圓》第一章
初讀這段,先被異樣照眼的情節與景象驚駭住了,覺得強烈光曝下不可思
議的美,分明是電影的,先是想起三島《天人五衰》,又覺得像是ID4星
際終結者巨碩飛碟向著張愛玲肉身與往事轟下強光,只見鏡頭狠狠拉近,定
住,又恍恍惚惚推遠,以為剝下了什麼,卻悵然若失什麼也沒找著,天女散
花卻花不沾衣,因此全篇小說的意義便無從著落嗎?
所以這是第三類接觸嗎?稍加深究,雲垂海立的讀者目光或幽幽、或灼灼
剝開層層隱喻影射下探,我們究竟想窺視些(gaze)什麼呢?這是後現代的,
這是女性的,這是八卦媒體的,斷裂,拼貼,去神祕,小說模組的重構及再
中心,依舊是張愛玲,只是這次她是她自己的鏡頭。
隔海叫陣倒也不像,倒像極了拉長了時空的《幽州臺賦》,不過這次擲出
的水瓢輕輕地刮出幾條水紋就沉了下去,因此古人來者,就不見了當下有人
曾經在場,只有書寫成為場記。
她是她內幕的內幕與隱藏,絕不絕不藉他人而讓自我再現,在這麼多年後
,她成為她自己的表面與疆界。讓我想起胡蘭成一段話:「童謠畫面上那委
身於浩劫將至的女子,她不抵抗,亦不逃避,亦不為世人贖罪。……她是妖
氣與漫天遍地的兵氣結在一起了。」恰成反差,亦為詮釋,睹字思人,張可
不柔和低眉,卻是對著未來與過去別過驚笑,譏誚的姿態,滾滾紅塵八卦世
人要的是什麼,就給什麼罷,哪管願意或不願意,極度吊詭,畢竟小說仍然
是要依附讀者存在的,因此話題性依舊十足十。
那些對她有意無意的打探鏡頭,竟都成了笨蛋。考究?張學?「他們」?
是的,讀者以為在作品中看見了什麼,神龕裡的張嗎?作者─作品─讀者(
學者)的關係便緊張了起來,鏡映如同隔海夜空,塵埃於片場紛紛揚起,以
為一覽無遺,卻似大海撈針,被針扎了,卻仍舊不知針在哪,那就當個刻舟
求針的讀者也罷!畢竟:
比比也說身邊的事比世界大事要緊,因為畫圖遠近大小的比例。窗台上
的瓶花比窗外的群眾場面大。(p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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