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1日 星期五

【路樹種往月球的道路】(五之二)





   ◇ 截斷眾流



 剩下的,不多了。掉了一隻眼睛的稻草人鉛筆,兩張永保安康車票(分別屬於第一、四任)。被人看到問起很尷尬想換掉的皮雕鑰匙環(第四任,刻著彼此名字),偏偏爛不掉。髒到快要爛掉總有一天要丟的小狗娃娃。一個拿起拿下陪我大二上一整個學期的海豚筆盒,水藍色的絨毛不斷地隨著實驗課、跑堂污損發黑。



 以上,最後都被我自己或無心或刻意地搞壞搞丟,有著象徵意義的回憶物品終於從我生命中一件件被取消了。而豪送我的黑殼八角音樂盒,也等待陳舊,等待發條鬆了,等待『你是我的陽光』音樂停止的那一刻。



 而志其實是認識偉的,他們都是從大馬來的僑生。



   我們在一起過的時光,總記得那些歌曲。不知怎搞的,我認識來自大馬的

  僑生,幾乎都喜愛梁靜茹的歌,當悠悠揚揚唱起《勇氣》《如果有一天》,

  寧夏擴張,知了唧唧......。



   讓我一直相信著。一個人內心底,一定會收藏著幾首思念詩歌,宛如生命

  風景的絢爛粉晶,當在無助,或無心的生命角落時,乍然迸現的歌聲雪融冰

  蝕,潺潺河流將匯成巨流,淹沒身體。才發現,原來,回憶綿長的鼻息竟然

  這麼緊貼近著我們已然陌生的臉龐。



   我親愛的戀人們啊!我們自虛矯暴虐的國家離開,自摧折身心的城市逃離

  :卻自無垠的水湄旁,自你躁熱讓我難耐的夜半體溫裡頭悠悠轉醒,於是朦

  朧中推開我臉龐貼熨擁抱的男體胸膛。始終記不得,那些模樣。



   而偉的模樣為什麼這麼清晰呢?只因為他到天國去了嗎?還是荒淫地獄...



   每每在版聚笑鬧之中我對滿桌學弟學長大叫:我也曾經是個被大葛格壓著

  身體解開卡其上衣一顆顆鈕扣的青澀小GAY呢!但再驀然翻閱偉這名字背後

  的種種,每個段落都令我怔忡良久,不知從何悲痛起。



   『20010218,我跟一個南一中的弟弟聊天,我知道他是南一中的學生,所

  以才有興趣跟他聊天。因為我故意在南一中的bbs 申請id就是要認識他們。

  因為我本來就很喜歡制服,加上他們的制服是富有古典氣息的學生裝,而我

  超愛這種感覺的。所以就不顧三七二十一就約他見面,結果見了面之後,我

  卻愛上了他。啊!這絕對不太可能,我就是那一種等人來愛的人,怎麼會去

  愛一個人!還比我小耶!可能是制服的誘惑吧!啊!我被他打敗了,竟然一

  個即將博士班畢業的博士輸給一個初生之犢。那就認命吧!我愛他!這是我

  第一次跟男人說:我愛你。以前都是說:我暫時只能對你說,我喜歡你。現

  在終於對人說:我愛他。難道這是我的愛情?』



   暑日,卻也五年了,窗外依舊陽光燦爛,我細細重讀著偉留下的日記。往

  昔的剪影霎時倒流,心痛心悸的情節跳躍剪接。



   『短期的相處...彷彿你我偕掉入..那..愛的深淵。』



   愛,我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得可笑,那時候的我又怎能懂得什麼是愛呢?

  如果,對偉而言,也許如偉自己日記透露的,偉是替自己雕築了一座巨大愛

  塔,等待我的進駐;但對我來說,那是我的初戀,我的初吻,但卻不如當初

  所期望的,與其折磨自己,不如傷害對方。



   不愛的,趁早換。



   『他不愛我!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他說他已經對我沒有感覺了?這是真

  的嗎?我真的不能相信。他可能是要為了我好,不要讓我為了他而奔波!因

  為他知道我的心不太好!我真的希望他說的不是實話。』



   『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到海邊去喝酒,幸好自己先前會叫學長陪我去,不

  然自己醉死了在那裡,被流氓砍了也不知道,還好,最後酒醉醒來後才回到

  宿舍。但是心情還是更加的複雜。...複雜中增加了一分痛苦。』



   『謝謝你給了我一段快樂的日子!』



   真話謊言又能如何呢?沒法去逆轉的。分手一了百了。我本以為就此不再

  會有交集。最後一次丟訊是在中山福爾摩沙bbs,偉像走出那段情傷,恢復

  了往日跟我在一起的活力那般,說著考師大轉學考之類的生涯規劃。



   『各位同學暑期愉快:正當在炎熱的假期中,我們系一年級要升上二年級

  的偉同學,不幸於8月17日清晨四點病逝於成大醫院。偉同學家境極為清寒

  ,系上為協助偉父母來台處理遺體火化以及善後事宜,特發起募款運動,懇

  切的希望系上師長、同學發揮同學與友誼之愛,伸起援手給予協助。



                   並祝福大家 平安 健康 快樂!』



   之後的劇情卻急轉直下彷若小說,偉神秘死去,成大發匿名新聞稿的事情

  還是我從別人口中聽來,兩條平行線又再交集了,卻是因為偉的死亡,讓我

  在終日惶恐之中度過,卻還是得面對過去。



   在偉的朋友志的支持下去驗了血,陰性,鬆了口氣,心裡頭有一份劫後餘

  生的慶幸。還好,還好什麼都沒做過,所以我還能擁有未來的時間,這是我

  該得的。



   得了HIV+,才是該被社會苛責的啊!(那在往後不斷增進的智識理性檢視

  之下啊!如何能自圓其說呢,如何能說自己從來不恨過偉,那時偉早就在我

  面前用AZT了,卻還是對我隱瞞著疾病,推說肝藥,那偉是何居心?把初踏

  入圈子的我一下子就置於對AIDS的危機和恐懼之中嗎?是因為對我無法自拔

  的愛嗎?這實在太可笑太自私了!而對我來說,既不曾愛過偉,又怎能深深

  地恨偉呢?複雜而又矛盾糾結的情緒,怎麼都無法釐清。)



   而我該得的,那最幸福又甜美的時刻是不是還在遠方?我該去尋找,而只

  是為了自己。(實在也說不出,要連偉的份一起活這種話,自欺欺人。)



   有些是那樣深刻,有些卻又刻意避談,種種都是兩難。



   我成了活著卻往事淡薄的人,因為是那樣的被細細呵護過,卻因為欺騙造

  成的不快樂而無法原諒偉,連同給他的傷害也顯得理直氣壯,在我的故事裡

  頭,偉變成初始的神話,一個神話,可以被我隨意塑型、捏造過往的名字。



   啊!那美好的過往千瘡百孔,有那麼多私密的縫隙需要填補。



   之後,我接管了偉的站台,把整個秘密站文章和私密信件塵封在精華區,

  也藉職務之便,讓那些文章連同訃聞從與南共舞motss 精華區永遠消失,把

  回憶連同偉的影子深埋在心底某一個角落,不再提起,這人算是從我生命裡

  頭徹底消失了。



   骨也成灰了,好聚好散吧!那年暑假,我連近在台南殯儀館的葬禮都不敢

  去,盡量讓自己學會冷淡還有遺忘的方法,遠離台南,到南仁湖核三廠參觀

  散心,混在父親那一伙公務員裡,啃著戶外烤肉,逛著墾丁大街,看到銀晃

  十字架墜子。



   那是凝止在高中的我,還有偉那巨大的陰影和傷害逐漸癒合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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