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3日 星期三

[札記] 所有的眼都給眼蒙住了─翁文嫻老師《創作的契機》



(虎跳跳攝影/熙日暖風,落英繽紛,如果要我命名這幅相片,我會叫『Seraphin』。背後冷硬的建築是

成大系統及船舶機電工程學系系館,前頭如霞似霧粉墨登場的就是洋紅花風鈴木,所謂『府城三月的昨日

黃,四月的粉嫩洋紅花』(我編的),明媚耀目,滿溢著春的歡愉,若這散漫飄盪的景象能具體地鑲鍍在

建築物外牆貼面上,那這不規則的輪廓、顏色、溫度與質感所交織出的秩序包裹建物想必更美豔吧。但這

僅只是我異質熱情的想像罷了,我內心還不是想收編春天凝鑄時間在純粹的幾何線條之上;倒不如讓洋紅

花風鈴木靜靜地佇立在小城的街廓邊就當她自己喃喃低訴春天的瑣事便是。台南還沒有遍植千百株風鈴木

可一夜怒放讓人無比驚奇年年報到的地方呢,若有呢就捲著草蓆去花間飲酒作樂,開懷地高歌數曲,噢當

然是唱江蕙阿杜的《夢中的情話》啦。)




 我上個月在唐山書店驚喜地發現翁文嫻老師的現代詩學專論《創作的契機

》就買了回家。津津有味捧讀半月有餘,方才閱畢,收穫頗豐,或溫習、或

補足了老師在現代詩課的詩話與忘言,古典與中西現代詩論的理路也得以稍

加爬梳融通。舉個例,老師上課只偶然提過「李白是種速度」外,也沒多講

,這是現代詩課啊;但在這本書裡第一部分理論探索〈一個意象在詩中純熟

的程度─自七首詩看李白用「月」的變化〉,次第誦讀了七首詩,欸果真如

此呢,那種詩句創造出的時空高速移動的流暢感,根本是移動的城堡或佈景

吧,非李白驚人的想像力無他。第一部分除了波特萊爾還是這麼異樣地吸引

人外,更在書中第二部分實際批評,意外讀到駱以軍的創作觀,這讓我對〈

棄的故事〉和〈各各他情婦我的叛徒〉的結構有更深的理解,這讓我無比滿

足。



 確實是本份量紮實、條理清楚的詩學入門書。



 欲寫幾條札記,便先闔上拿起整本書觀察,暗金色的封面封底倍感尊貴,

封面有橘色線條素描的圖,應是師丈畫家劉高興手筆,手邊有的駱以軍詩集

《棄的故事》和老師散文集《巴黎地球人》(這本在墨林二手書店尋到)也

都繪有許多師丈插圖,但我多半注意文字,視線很少被引到插圖上。



 我今天第一次注意師丈的這幅素描,根據我學物理治療四年且摸看了無數

人腿的臨床經驗,那飽滿有力的肌理,分明是下半身正邁開雙腿大步行走的

、一雙男性的腳,意義非常現代也挺詩意的,如果是這樣也罷,我無心看了

半個多月,的的確確還是一雙動態的腿。但總覺得髖與骨盆處雜亂歧出的線

條有點干擾模糊,正常人體不是這樣的,於是又端詳了半天,咦咦咦,然後

我嚇一大跳,然後是心領神會的一笑,原來真正的靜態深度也藏在同一幅畫

裡。



 唉啊慧眼才得見呢,我這麼久才看出來可真是蠢鈍啊,可見我是凡人。



 雖然有雷,但我還是講,我看到的不是又小又嬌的荒村女鬼;而是恍若動

畫電影《千年女優》在不斷追求索自我與年輕戀人身影的過程。在東京大地

震後廢墟一片的斷垣殘壁之間,上是青藍的天與白雲,一切那樣安靜死寂,

陰影中一片背光的殘壁孤峰緩緩立起,看哪鏡頭正中央映入眼簾是一幅女性

的臉容,清湯短髮,那樣青春靜好,那樣堅毅凝定。



 那一刻,如此驚訝的感覺,像多年前就在那兒等待,是希望、也是明白。



 我看見的,也是這樣的一幅側臉與上半身,微微低頭俯視,彷彿沉思著,

但重疊中又被那一雙沉穩的雙足帶往前方遠方。那是翁老師嗎?或是宮崎駿

動畫下的女性原型?似曾相似呢。而我每每在現代詩課,在翁老師講到每個

段落沉寂低吟或要大家習作謀篇之時,眾目之下,她會側臉望向窗外,久久

,每個瞬間不斷削片流轉,我知道窗外只有鳳凰木、鏽蝕的砲管與台南舊城

門老城牆,所以她看見了什麼?陷入怎樣回憶裡呢?或者捕捉到什麼不可言

說的事物呢?


 又溶入怎樣的狀態裡呢?


 以一個學生的身分在台下目睹這恍若有靈的一幕是頗值得日後咀嚼的,因

為除了她熱情洋溢彷若小劇場女角著力甚深,興奮地向一狗票聽眾引介各個

詩人外,一個突然的轉頭,眾生頓時陷入那沒有聲音呼喚、沒有眼眸注視拉

縴的空間,只聞場域裡起此彼落的呼息,那永遠只能猜測的側臉與碰觸到遙

遠的視線,不可言說的詩教與啟蒙,無聲宇宙的莊嚴廣大,如是我聞。




   誠如葉嘉瑩所說:周夢蝶的詩,無多方面的風格,純寫心靈

  之境。想一些鼓吹文學要社會化的人士又要叫嚷了,事實上文

  學只有真假兩種
,一個真正的文學家無論站在哪個崗位創作都

  是貢獻。(看那手持五朵蓮花的童子)


 上面那句雖然很簡單卻是整本書最震撼我的一句話,剛巧讀《人間詩話》

,便把同樣遇到且相當核心的本質拈出如下:



  境非獨謂景物也。

  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

  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

  否則謂之無境界。(§1.06 六,王國維,《人間詞話》)



 如此,唯赤誠的『心眼』能於雪中取火不是嗎?至於鑄火為雪,那我們還

需不斷修練。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