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9日 星期四

【聽是誰在唱歌】(三)




 你變瘦了,從誠品藝文空間的樓梯口那走了過來。說不上恍如隔世,卻也離我去年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已經一年了。



  ◇



 一年了,也許二十來歲的我們未來還有機會見面,聊著週遭種種、人生際遇和各自的感情生活。那,三十來歲的我們?四十來歲的我們呢?我們會是怎生模樣?身邊又能有誰呢?是不是未知的一切都只能是無解。



 那是要和你見面的幾小前,到台南的路上下了點小雨,模糊了景物也柔焦了城市。柔焦的城市,而我是不是柔焦的人呢?在你之後生命拐了幾個彎,也顛簸了幾下,還是想在公路上嘎然停下機車,站穩腳步,抬頭上望,驚訝地發現城市影子在天上飄動,公路彼此靠近,路牌相互問候,然後又一場讓
人閃避不及的驟雨,就迷失了那只有回望才存在的城市。



 後來,遇見了誰呢?在公路上我能遇見誰呢?



 我總算了解在荒漠般的公路,就只能有自己存在。



 你說,東部的星光最廉價,東部的天雲最清晰,東部的山脈最放肆;而我

說,我在台南和人海的底層默默行走,像翻書頁一樣唰一聲,悲傷快樂憤怒

厭倦喜悅高潮就一齣齣淡入淡出,像脫韁野馬完全不隨我的控制。



 在公路上我能遇見誰呢?城市迷宮的路還能是公路嗎?



 遇見你還能是偶然嗎?



 我穿過日復一日的青年路勝利路,穿過菩提樹和羅望子交織而成的樹拱。

S,我足足被我乾弟的一個無心的回答誤導整整兩年。那是兩年前的春天,

我載著他經過大學路,大學之門,你知道的,路兩旁的樹,整整包圍了成功

校區的西南圍牆。



 那是我記憶重疊的某個雨後天霽,天空是好深好深的寶藍色,深色和亮白

破碎重疊的厚雲被太陽照的令人不敢直視。那些樹,細細碎碎的黃褐色葉片

密密地堆滿了人行道還有車道,像是夏卡爾的畫,飽和繁複像夢從樹上滲了

下來,煙塵被逼到最邊邊的角落,人車匆匆,萬般聲音像遠方傳來的呼喚歌

聲,在風般飛馳的機車上,邈遠......像是天空之城還有人居住還有人走動

的時代。



 我乾弟在我身後,深邃的眼睛帶著笑且說,相思樹。



 相思樹?那樹幹的顏色一旦下起雨來便深如墨汁,在沁涼的風裡,視覺穿

越黑白的斑馬線柏油路,磚紅積水而顯得半透明的連鎖磚道,墨黑樹幹宛如

從黑夜裡乍然冒出的軀幹肢體,把成大校園切面用獸爪一條條撕下來,因而

留下黑蠟紙般的深黑透光,然後再用艷綠水彩或著孔雀河裡頭碧綠翡翠的碎

片,一股腦地逕往天空灑。



 有沒有哪一隻松鼠閃避不及,就變成了綠精靈呢?還是松鼠們都乖乖待在

那想像中毛茸茸的獸爪上,隨著巨獸肌肉的收縮還有血管的脈動跳躍,跳躍

在每一根樹幹與樹幹的網絡之間。



 那是否是另一座看不見的隱晦城市呢?不屬於人的?



 叫『相思樹』?



 後來,就在今年,先觀察醫學院門前的玫瑰從盛開到被工友修剪的像狗啃

的被截肢一般,走過光復校區和成功校區的地下道就聞著雞蛋花像檸檬一般

清淡酸甜的味道,城市四處像被開花爺爺噴了花一般四處亂開的黃花風鈴木

,而每一棵木棉都像戴了巫師甘道夫的精靈火之戒,一不小心就如火龍打噴

嚏卻噴出橘紅火艷花瓣來跟黃花風鈴木比風采。還有畢業生專屬的台南市花

鳳凰木呢!



 而當我從計中下來,期待地望著金急雨阿勃勒的之後幾分鐘。



 一塊植辦的光滑金屬牌子,不起眼地釘在我以為是相思樹的某一棵樹上,

『羅望子』。



 啊!遇見這塊牌子真好,過去的記憶還有畫面裡的樹們排排站好,符號字

母像翻牌一樣,變形成『羅望子』。



 但圖像不變不是嗎?你和我在我們各自的記憶裡,是不是不曾改變,活的

那般健康,那般完整,那般不曾受過任何分離和分離之後各自面對的種種傷

害和日常細微的折磨。



 但奇蹟地,時間法則讓我自以為年輕,所以無畏。但S啊!我沒你想像那

般堅強,我卻是畏懼而懦弱的,在只能回望,而無法看清未來的現時點上,

究竟是誰?是誰要再唱歌呢!



 像被飲盡的卡布奇諾杯底只謄剩著些許眷戀的泡沫,我彎過魔幻般的樹拱

,同學僑生翔,像林瑞陽的大男生,緩慢地騎著腳踏車,右手掛著7-11

買的透明雨傘晃來晃去,我慢下機車和他聊天哈拉。



 越過晴天的綠燈。



 更多更多的大學生腳踏車,穿過工學大道高聳的墨綠黑板樹,聚集在門口。



 一切恍如隔世,柔焦,而且......S,也從沒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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